程诚收起高频镭射枪，调整护目镜的光感，顺着通道走下去。
仓库建在地下，每一个地基都不相同，中间的长廊高低错落，黑黝黝一片。通风系统二十四小时换气，林之的呜咽声夹在风声里格外渗人。
听声音快近了，程诚抽出匕首，慢慢靠近。
“站起来。”
林之抽抽噎噎站起来，肿着核桃眼，问道：“你是谁？”
“林专家，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程诚面无表情地解释。她悄悄绕到林之身后，拉开距离，留一个匕首的攻击空间。
林之抹了抹泪，眼睛追随程诚，一步一挪：“我不知道。我听说有酒，就想去找点下酒菜。谢谢你找到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们还有公事要忙。”
程诚冷着脸，亮出匕首，刀尖闪着锋锐的光芒，直指来时的方向：“请。”
林之半搂着手臂，弓着腰慢慢走在前面。
“等一下。”程诚突然出声。
林之心里一惊，按住眼角凸起的眼点，转身问道：“请问，我是走错路了吗？”
好想多说一句，她就立马哭出来。
“没有。”程诚收回匕首，迅速抽出高频镭射枪。枪身漆黑，一指长，枪口附近有一尾蓝焰标志，在黑暗里闪着幽幽的光。
枪口下移，指向淌过血腥海水的鞋底：“林专家，你去过119号仓库？”
林之啜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我去过一个房间，想找下酒菜，虽然有些海鲜的腥臭，但我没想到，没想到……”
剩余的话，呜呜咽咽的一句也没说清。
程诚皱着眉头，抖了抖枪，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119号仓库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和人工智能禹失联数个小时，其中艰险，人员的生还率，不言而喻。只是没想到，林之竟然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是运气太好嘛……
“霍。”老田刚出声，身后的队友怼他一手肘，顿时说不出话了。
凌雾和程诚对视一眼，后者轻轻摇头，食指和无名指比个特殊的手势，指着自己的喉咙，意思是：没有异种存在。
“林专家。”凌雾作为队长，主动侧过身，后面的队友步调一致，让开一条路。
小队最后两个人出列，走上前。
凌雾分别介绍二人：“这是唐云亭，另一位是李博。他们会带你回到港口中心，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
“身体检查？”林之瑟瑟发抖，泣声问道：“我做了什么吗？之前在封闭室里，那些人已经给我做过身体检查。”
看她这个反应，凌雾有些烦。
林之的事情，他作为一队队长，略有耳闻。就职于白沫城最大的展览馆，海洋系专家，表面只是个坐办公室的，实际上主攻基因研究。这次以逃犯的身份改头换面，目的是跟随上面的人来港口做新型研究。
上面的人……最麻烦的就是这一点。
“那这样，让程诚陪你去。”凌雾选择让一步。
他对职位更迭没兴趣，只希望尽自己所能让生活更好。他的生活里，不只有他一个人。
已经归队的程诚拉下脸，旁边的老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程诚真不愧是我们的万金油。哪儿需要就擦哪儿。靠谱！”
“一边儿去！”程诚臭着脸打下他的手，转身面无表情，走到凌雾身边。
她朝林之点点头，触到对方畏畏缩缩的目光，丝毫不意外。海洋学专家多牛逼，外面那些各个恨不得鼻孔朝天，也就这位竟然因为受伤会疼叛逃到港口。
“队长，我去过港口中心的检查所，可以为林专家带路。”说完，她又对林之说：“林专家，检查所的医生不比主城中心的那些人差，不会伤害你的。”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不会伤害你。
凌雾暗自满意，准备说两句客套话就结束。他们还赶着给119号做善后处理。
异种逃走的事无法挽回，但是那个仓库必须经过特殊处理，否则很容易滋生异种幼体，就像蚁后死后，人们还要处理虫卵和若虫。
“我知道。”林之冷不丁冒来一句，紧跟着，她又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你们不是专门来找我的，是为了那个仓库吧？如果可以，我想跟过去看看。”
“没有如果。”
“不可以。”
程诚和凌雾对视一眼，没想到对方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以前，不都是她/他负责扮黑脸吗？
不管怎么样，总归凌雾是队长，他清了清嗓子，颇有几分警告和威严道：“林专家，我们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对面后面传来一声嗤笑。
老田捂着肚子，口型在说：老天爷呀。
这句话比前两句还狠，真不愧是凌雾。
“如果为了安全，我想接受主城管理的监狱更安全。据我所知，你们的人工智能禹只是一个子系统。”林之的语气不急不缓，夹着哭腔，一字一句落在地上。
凌雾突然醒悟，一个敢跳车逃走的女人怎么会是真的懦弱，这个林之绝没有她的眼泪那么脆弱。
但小队的任务不是玩笑。
凌雾绝对不可能退让一步：“林专家应该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禹的监视下。如果想去，你可以向港口中心提交申请。”
“这件衣服是坏的。”林之扯了扯耷在后面的头套，摸到耳朵的位置，通讯装置在夹层里。这个位置恰好被子弹打穿，只留下最后一层防弹材料，还凹出子弹头的形状。
她放下衣服，抬起两个手腕，空荡荡：“来的时候，把光脑放在酒柜上，所以迷路了。”
凌雾：“……”准备得挺齐全哈。
要是能听到凌雾的心声，林之会忍不住心虚。
为了和张宇接头，“她”特地绕开水滴检测器；光脑自带定位功能，也不能带，正好找个迷路的借口。反正“她”软弱好欺负，被人发现也就被说两句。
可是，水母变来的林之不是包子。只不过，建立心声桥梁是她能力的弱化版。压制消失的那一瞬间，她无法控制自己，直接把徐陵的记忆和灵魂吃掉了。
程诚站在旁边，干着急。
林之不能出意外，港口接下来的计划多半得靠她，下面的119号仓库也等不起，凌雾也不会拿大家的命开玩笑。而且禹到现在也无法和仓库联系，推测异种的能量余波还没消失。
要是耽搁太久，幼体诞生，事情就严重了。母体绝不会放弃幼体这样甘美的营养补剂。
“要不这样，我在队伍后面，保护林专家，老田去前面探路。”程诚向斜后方退一步，和林之靠近些，默默摆出立场。
凌雾皱眉，把不认同摆在脸上，他以为程诚会和他统一战线，但事实上，人类对抗异种的战线更重要：“……好。”
队伍里冒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田岳恒。”凌雾高声喊道。
刚叹完气的老田跟被人拎起来的小崽似的，熊眼圆睁，抿着嘴角，高声道：“在。”
“前边去，带路。”凌雾走到小队中央，将队伍四六分，后面一部分人留着保护林之。
“是。”老田昂首挺胸走到前面，一站定，立马驼着腰背，朝后面两个打招呼：“过会儿听着点，你们知道，靠我耳朵听东西，不如指望明天食堂烧清菜汤。”
“那不可能。食堂烧清菜汤，老天爷得哭了。”其中一个接上话，卡着“老天爷”的绰号打趣老田。
俩人一模一样的装束，隔着全覆盖头盔说话，偏偏老田听不出来究竟是谁说的。
队伍往前走，林之发现这条路和她来时的不一样。她明明是按照单向通道走过来的。
走道里只有林之一个人的脚步声。她穿着张宇的防护服，脚下的靴子是“林之”的，也裹着防护套，凹凸处粘上了肉末，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一脚一个油光满地的脚印。
在没有门缝的墙面前，一扇门“滴”一下往上拉开，走道的光穿过人头，照进林之的眼里。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骤然受到强光刺激，翻起酸痛，点眼悄悄突出来。
“闭眼。”一只手横在眼前，紧闭的指缝恰好挡住了最强的光线，照亮墙壁的光柔和的延伸到身后。
程诚带了目镜，对灯光变化毫无感觉。发现林之慢了一拍，她才想起林之是以肉眼接触灯光，短时间内肯定难以适应。
“好了。”程诚放下手，跟上前面的人。
“谢谢。”林之也没想到程诚会这么细致。她生怕程诚靠的太近，会发现点眼的存在。现在，她更加担心了。
“注意。”队伍停下来，凌雾的声音传遍前后：“到这里，我们和禹失联了。程诚，记录位置。大家打开内频道，一旦失去联系，迅速确定身边的人。”
程诚划开手腕上的光脑，拉下键盘，“哒哒哒”敲了几下又收起来：“位置记录，距离119号仓库，还有一公里。”
林之这才明白程诚的建议为什么能调和凌雾的决定。这个人，很重要。
程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耳夹状的东西塞给林之：“这是内频道的通讯器。你只有一个，不要弄丢了。”
林之接过来，拨弄几下没弄上去。
程诚拿过耳夹，帮忙带好，弄完小声嘀咕一句：“怎么搞科研的，一个两个，都笨笨的？”
林·笨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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