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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今天我学会了一个人生的道理,
不是翠翠说的向前看，而是不开心的时候，就来一碗肉和大米饭。
吃饱了,
就没有烦恼了。
——《盟主日记》
*
今天晚上就要搬到秧秧家去住,
柳叶儿回家收jsg拾衣服，前门铺子已经关了，门板一块块镶得很紧,
从外面打不开，她绕到旁边弄堂从侧门进家。
林翡跟在后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还举着手挥来挥去给自己伴舞。
“啦啦啦,
啦啦啦——”
下着毛毛雨,
才五点多天就灰蒙蒙的，房子里只有天井透进的一束光,
屋檐下很黑。
柳叶儿摸到楼梯灯的拉绳,
“咔哒”一声，灯亮了，她牵着林翡上楼，进房间门,
找了两个干净的布袋装内衣和袜子。
林翡跟在旁边看，“是胸罩,
有两个大鼓包,
像骆驼的驼峰。”
柳叶儿跟着爷爷出去，他关了铺子里的灯，合上门，围着天井绕了半圈，又关了楼梯灯，天井里一下变得很黑很黑。
脑海中的画面已经模糊，柳叶儿只记住了味道，医院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爷爷在旅馆走廊熬煮的米粥味，还有医院到旅馆的路上水果摊间弥漫的烂西瓜味。
柳叶儿身子一颤，林翡更是吓得大叫，爷爷站在门口“哈哈哈哈”笑，“胆小鬼！”
柳叶儿回头假装要伸手戳她，她赶忙护住自己跑开,
柳叶儿扯着布袋两边抽绳一拉，“你还早得很，还有好几年。”
林翡说：“我都按时吃饭的。”
抽屉里抓了一把水性笔芯，柳叶儿教她说：“你说你是臭屁小猪。”
穿人家穿过的衣裳，背人家背过的书包，现在连内衣也要讨去，柳叶儿转身去收拾书包，“我的剩饭你吃不吃？”
那时候是暑假，三个人的衣服都装在里面，爷爷还另背一个大包。从白水镇坐小巴到县里，县里大巴到九江，再坐地铁转公交到省医，一整个夏天，她在医院和小旅馆之间来回来回地跑，穿坏了两双鞋。
“这么快，我以为是明天。”
几年前奶奶去九江看病的时候，带的也是这只黑色行李箱。
腿总是伸不直，背佝偻，脖子微微前倾着，衰老日复一日侵蚀他，带着他远离她。
这种时候，或许应该交待几句，比如要好好学习啦，按时吃饭啦，过马路记得看两边车啦……
林翡说：“闻啊，我最喜欢闻臭屁了。”
林翡扒拉一下腮边的碎头发，“那你给我留着，以后我穿你的。”
东西也不用全拿完，又不是不回来了，柳叶儿提着书包牵林翡下楼，屋檐下站了两秒，朝着铺子方向走过去，林翡问还拿什么呀，柳叶儿说给你拿点吃的。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吃过西瓜，也抵触所有西瓜味的糖果饮料。
柳叶儿忽然发现，在她印象里，一直高大挺拔的爷爷在黑暗中轮廓变得很瘦小。
爷爷的手感觉有些粗糙，却又大又暖和，女孩们柔软的小手被紧紧包裹，热量传递，风吹进脖子，雨扑在脸上也不觉得冷了。
柳叶儿说：“那我的臭屁你闻不闻？”
天真冷啊，走出门去，弄堂里不知从哪儿刮来一股风，吹得人直缩脖，爷爷在门上落了锁，一左一右牵起她们。
“家里的钥匙，要收好。”爷爷说。
“你也只能保证按时吃饭了。”柳叶儿说：“甚至还没到点就开始吃。”
林翡：“你，你是臭屁小猪。”
柳叶儿飞快塞进口袋,
屁股一歪把她撞旁边去,
林翡说：“我见过很多的,
我以后也要穿。”
林翡抬起头，“嗯？”
柳叶儿另外一只手帮爷爷拖着行李箱，万向轮与地面磨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爷爷你吓死我们啦！”林翡不停拍着小胸脯顺气，爷爷弯腰伸手挠她肚子，“抓到了！一只小耗子！”
“爷爷。”柳叶儿轻轻喊了声。
林翡还是第
一次被柳爷爷这样牵，她抬起头，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于是很乖的一声不吭，任由他牵着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走。
“翠翠！”
柳叶儿：“是你，你是臭屁小猪。”
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些行李，只是少买了一个人的车票。奶奶变得很小很轻，小到可以装进书包，轻到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奶奶下葬后，这只黑色行李箱被爷爷放进了杂物间，跟奶奶裹着油布的缝纫机挨在一起。
但爷爷思来想去，都觉得没必要，翠翠向来乖巧，根本不需要大人多操心，于是他偏过头，看向右手边的林翡，“秧秧呐——”
打开灯，柳叶儿抓了几包零食塞进书包，玻璃柜台的躺椅边，看见一只黑色的大行李箱，她忽然站住不动。
现在它干干净净出现在这里，爷爷是什么时候洗净晾干它的？他早就安排好了，为什么不告诉孙女呢？
柳叶儿把书包放到一边，想看看箱子里装没装夏天衣服，手刚刚伸出去，身后一声喊。
林翡不介意，“我吃啊。”
南方的冬天真不好受，雨没完没了下，到处潮乎乎，湿漉漉，寒意直浸进骨子里，装在鞋袜里的脚总是冷刺刺。
林翡：“我说你是臭屁小猪。”
爷爷说：“要好好学习，按时吃饭，过马路先看看两边有没有车。不管是不是该你走，都要看看有没有车，车要是开得很快，你别急，让它先走。”
林翡嬉笑着往后躲，柳叶儿喊了声“爷爷”，他应一声，把箱子提在手里，“还磨蹭什么，走吧，去秧秧家吃饭，吃完爷爷就跟你蒋爷爷走了。”
林翡高声：“吃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
沉默被打破，气氛活络起来，爷爷呵呵笑，“秧秧很好的，很乖的。翠翠，你是姐姐，要多照顾妹妹，她还很小，又很调皮，你得看管她。”
林翡本来想说她已经很久没调皮了，但这样有顶嘴的嫌疑，还是调皮，所以她没出声。
从一个家，到另外一个家，穿弄堂，过桥，再走段大马路，林翡之前总觉得路很长，要跑上好一会儿才能到。
现在她却希望这条路再变长些，最好能无限延伸下去。
“爷爷，我喜欢你的，你比我自己的爷爷好太多太多了。”林翡在亲亲的爷爷奶奶家并不得宠，老人说她泼皮，没有礼貌，还总是拿她跟文静的表姐比较。
翠翠比表姐漂亮多，文静多，柳爷爷却从来不拿她们比，只说秧秧活泼，翠翠安静，正好互补。
“好好跟翠翠在一块，你们不是都结婚了，哈哈哈，要好好的。”爷爷捏紧她的小手。
这段路走得很慢，可再慢也走完了，到家吃过晚饭，张阿姨去外面叫了个电三轮，外公外婆坐在一边，爷爷和柳叶儿坐在另一边，林翡坐在柳叶儿腿上，电三轮一趟拉到车站去。
七点最后一班去县里的小巴，上车前，爷爷说：“到了县里，就有车来接我们去九江，当晚到，睡一觉，轮船就把我们拉到海边去，乖乖在家，等爷爷去沙滩上给你们捡贝壳。”
“真的呀！”林翡还没去过海边，“我在电视上看见有像水杯那么大的海螺，人家说把海螺放在耳朵边，可以听见海的声音，爷爷下海给捞一个吧！”
柳叶儿把黑色的大行李箱递过去，也努力说服自己，爷爷跟外公真是去海边找朋友玩的。
小巴车“突突突”，屁股后头冒黑烟，柳叶儿紧紧牵着林翡的手，想起爷爷跟她说过，小巴车烧柴油，所以声音又响，味道又难闻，但柴油比汽油便宜。
柳叶儿看着车子在昏昏的冷雨中“突突突”远去，想象爷爷的一把老骨头被颠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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