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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觉得翠翠也可以变成一只狗,
她变成萨摩耶，我变成小比熊，我们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玩。
脏了在河里洗澡,
饿了就去人家吃饭的地方,
我可以站起来给人作揖，要到好吃的，都给翠翠,
我是小狗，我吃得少。
——《盟主日记》
*
白水镇的秋天是很舒服的，过了最热的时候,
有雨但极少,
夜半人们熟睡时静静灌溉一场温暖的好梦,
天亮只剩覆在草叶上晶莹的露，映射出红彤彤的太阳光。
银杏、红枫和梧桐在昼夜温差中悄然变色,
鼻尖桂子香气隐隐约约,
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专程去找，一定找不到，不经意回头,
树就在人身后。
一瞬间，讶然感慨,
秋天已经到了。
夏天时候的大襟衣裳再也穿不了,
一个周六的早晨,
林翡见到的柳叶儿变了模样。
辫子解开了,
梳成高高的独马尾,
因为一直梳辫的缘故，发是蓬松微曲的,
看起来格外茂盛。
见到柳叶儿的人，必然要先称赞她这一头浓黑的好发，其次才是她素净淡雅的脸。
林翡奔来，柳叶儿为她带上枝环，说：“不能弄掉。”林翡就像孙悟空戴上紧箍咒，收敛了满身的猴儿性，乖乖跟在她身边，同她缓步行走在金色十月的小河畔。
等她改完了错别字，柳叶儿才抓起她的手来看，是打重了些，手心红红的，还很烫。
林翡一动不动。
逛累了，柳叶儿带林翡去买零食吃，小学校附近有家五香豆干很好吃，比古镇上卖的还好吃，而且便宜，林翡吃不腻，每天都要来上三五块。
林翡哑口无言，她确实经常挨打，柳叶儿的打法于她来说不过是挠痒痒。
柳叶儿斜她一眼，“装什么装，挨都没挨着你。”
柳叶儿说：“我数三个数，你不来，我就去捉你了。”
柳叶儿检查完数学又检查语文，卷子里揪出几个错别字，两指轻叩桌面，“过来改作业，‘茱萸’的萸写错了。”
“爷爷。”柳叶儿牵着林翡快步迎上去，“怎么来卫生院了。”
柳叶儿翘起嘴角，“你心里是不是在想，快来捉我呀快来捉我呀，我们一起玩呀。哼，我偏不去，不让你如愿，你就在那撅着吧。”
柳叶儿摘下几条青黄相接的柳枝条，编绕成环，冲林翡远远招手，“来。”
林翡呜呜求饶，“姐姐，姐姐，求求你了，不打了。”
“行，知错就好。”柳叶儿放下铅笔，改拿塑料直尺，连抽五下，“给你长个记性。”
柳叶儿问：“那你下次还调不调皮，还翻不翻墙？”
“这里。”
林翡也时常被她蛊住，对她发不了脾气，挨打挨骂都认了。
发极黑，就衬得面极白，她五官量感小，细眉凤眼，鼻窄，弧线平缓，唇似一点初绽寒雪的梅，是很耐看的古典脸。
林翡掀开被子，隔着白棉纱蚊帐瞪她，柳叶儿掩着嘴角，笑得花枝乱颤。
捧起她软软的小手贴在脸颊，又亲吻过她的手心，柳叶儿说：“下次不那么重了。”
国画讲究留白美，在林翡看来，柳叶儿就像是外公书房里收藏的字画上飘下来的人，含蓄、婉约，沉静温柔。
柳叶儿说：“不可能，你一看就是经常挨打那种小孩，上次在卫生院我都看见你妈跟你爸打架了，她能打你爸，也能打你。”
林翡震声：“你下次还要打我呀！”
天然微微上挑的眼尾，一颦一笑一低眉，不时流露出一点媚，眸光潋滟，浑然天成。即使是普通的毛衣长裤，模样、姿态也绝不让她泯然于众。
中午吃过饭，柳叶儿带着林翡出去玩，在桥上看到河边的芦，穗絮米花一样炸开，轻盈柔白的一片在风里招摇，杆叶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翡在被子里等了半天，也不见柳叶儿去哄jsg她，恼怒大吼，“不是好人！我妈都没打过我！”
林翡猛地抽回手，一下推开她跳到床上蒙进被子里，“不是好人！”
柳叶儿不理会，顺手检查她刚刚写完的数学题，幸而功课还行，不然还有得她受呢。
稍稍用了些力道，但绝不至于打疼，林翡嘤嘤假哭，柳叶儿又把她翻过来，抠开攥紧的小拳头，握住她手指绷紧手心，顺手捡了桌上一只铅笔，还没落下，林翡就先“嗷”一嗓子。
林翡还是不动。
“外婆说了，让我来管教你，不用对你客气。”
柳叶儿把她搂进怀里亲亲脸，“秧秧乖嘛。”
但林翡觉得，她被骗了，被柳叶儿的表象蒙蔽了。柳叶儿绝不是好惹的，她很凶！会体罚小孩！
“敲人家的大门、翻墙、偷菜、还指使狗去吓唬人，不写作业……打屁股五下，打手心五下。”柳叶儿坐在桌边说。
可她平时太得宠了，尤其在车祸发生后，外公外婆对她是千般的小心，万般的呵护，就怕她一个想不开。
两个人下到河滩上，林翡嚷嚷着想要，柳叶儿就去为她折来一把，她怀抱苇絮用力摇晃，或在岸边大石上用力拍打，风过，白绒纷飞如落雪，她兴奋得尖叫，扔了苇絮在河滩上追逐随风而去的绒花。
林翡身子偎过来，脸颊在她手臂上蹭，“肯定乖了，不调皮了。”
从镇上卫生院门前过，柳叶儿看见爷爷和外公一起从大门里出来。
在柳叶儿身边，林翡是很乖的，危险的游戏都远离。实在想皮，她也能忍住，周内放学后等柳叶儿下课的那几十分钟，她有的是机会玩。
林翡转身想跑，被柳叶儿扯了胳膊拽过来，按趴在大腿上，“啪啪啪啪啪”，连续五下。
“看个老朋友。”外公接过话：“不小心摔倒，把手摔骨折，我们来看看他。”
可孩子也不能太宠，年纪小不懂事，不知轻重，容易忘形，闯祸都是小事，万一玩脱了小命，伤心的还是大人。
没意思透了，林翡自己爬下床站到书桌边，气鼓鼓，“哪里错了嘛！”
林翡跑上去抱住外公的腿，举起咬了一半的豆干要他吃，外公说“你吃吧”，宽厚的大手落在她头顶。
柳叶儿问：“是谁摔了，严重吗？”
“不严重，你不用管。”柳爷爷手搭在柳叶儿肩膀，带着她往前走，“跟妹妹去玩吧，晚上在你蒋爷爷家吃饭。”
柳叶儿是常常在林翡家吃饭的，爷爷说这话的意思是他也要去，柳叶儿说好，跟在他们身边慢慢走。
几个人走出一段路，柳爷爷忽然回头，从针织背心的口袋里摸出钱，“去买点卤牛肉，晚上吃。”
柳叶儿收下钱，却不走，柳爷爷眉一竖，“去呀。”
“现在就去？”柳叶儿看看日头，还早。
“卤牛肉，我喜欢吃卤牛肉。”林翡在一边嚷嚷。
柳爷爷赶紧把柳叶儿往外推，“去去，买给妹妹吃。”
今天的爷爷有点奇怪，柳叶儿走出几步，又调头，林翡仰脸，“不买卤牛肉啦？”
柳叶儿不说话，林翡不干了，屁股一沉蹲到地上，“我要吃卤牛肉！”
“你又干嘛？”柳叶儿问她。
“我要吃卤牛肉。”林翡拖着她手不让她走，“方向错了，卤牛肉不在那边，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吃？”
“我……”柳叶儿气得，“我刚刚才给你买了豆干！”
“豆干又不是肉。”林翡理直气壮。
“就知道吃！”柳叶儿脚尖踢她屁股，“我是想去看看爷爷说的那个骨折的老人。”
“你早说嘛。”林翡跳起来，“你想买卤牛肉给那个老人吃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柳叶儿不去了，勾住她脖子把她勒进怀里，用力捏她的脸，“猪！”
林翡呲牙喊疼，矮身一蹲溜走，远远地跑开，柳叶儿又赶忙追，“小心车！”
爷爷的事就暂时忘记了。
林翡是很馋的，她的肚子永远填不满，柳叶儿控制不让她吃很多零食，可她很会演，又会卖可怜，抱着人腿“姐姐姐姐”喊，柳叶儿不忍心。
自打林翡来到身边，柳叶儿的零花钱就攒不下来了。袋装的小零食铺子里倒是有许多，可以随便她吃，但林翡很‘懂事’，她现在发现小学校门口的那些食摊滋味更好，小零食也就吃得少了。
出门的时候才吃过饭，路上柳叶儿给她买了炸火腿肠、豆干、蟹壳黄和雪糕，这会儿店家刚把切好的牛肉装袋递过来，她就张大嘴等着。
柳叶儿扯开口袋说：“你自己拿。”
林翡伸手进去揪了一片塞进嘴巴，两根手指顺手揩开衣襟，抹干净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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