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宦者容易多愁善感,刘病已想,恐怕是真的。
张贺特别感念卫太子,他与弟弟张安世都是因着父亲张汤的关系入仕,张汤成了武帝朝著名的酷吏,可他心里却并不认可这位足够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父亲,甚至觉得他过于暴戾。
可偏偏武帝是这样一名霸主,他需要威信,需要这样的张汤。
相比武帝,太子要仁和得多,这种父子君臣的关系让张贺找到共鸣,他投在太子麾下,尽忠职守。
他见过太子的温和恭谨,见过太子与群臣舌战,也见过太子与先帝的据理力争,还听过先帝满怀爱意的关切:“打仗的事朕来做,修养的事留给太子。”
就是这样的君臣父子,怎么走到了最后那一步?
张贺觉得当时挑拨事端的小人实在是罪不可恕,他一拳捶在桌案上,心里要将那些早就死透了的小人挫骨扬灰。
但他看见刘病已隽秀平静的小脸,心中的哀愁怨愤便散了些,他抬手拍了拍刘病已的小脑袋:“殿下可要好好长大,将你祖父的愿望实现。”
刘病已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他素未谋面的祖父愿望是什么,也不知道张贺说出这种话到底合不合适,他只是觉得,如果祖父真的像张贺说得那么好,为什么会有人害他,为什么现在,将自己带入皇宫的,就只有这么两个人?
张贺再拍了拍他的肩,问他饭菜还合不合口味。
刘病已这才点了点头,似是允诺地说道:“病已会好好读书的。”
张贺欣慰地笑了笑。
吃过饭,正要收拾碗筷时,院子外传进来了一个天真响亮的童音。
“阿翁阿母,我回来啦!”
翁母,这对刘病已而言,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称呼,他从未开口叫过别人翁母,却总是在史家兄弟的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他见到那些别人口中的“翁母”或是喜笑颜开,或是恼羞成怒,但这种欢喜或愤怒都离他很远,他就是个平凡而不起眼的旁观者,不得已闯入别人的家庭生活中。
病已的目光寻声而去,见来人是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男孩个子比他高了一些,应当也比他大了个一两岁,梳着的发髻歪在一边,眼神狡黠而飘忽着,身上污泥斑斑,像是摔过在沟里。
女孩则比他小一两岁的模样,身上脸上也都是污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小嘴嘟着,试探着道:“大父大母,阿妙回来了。”
还不等张贺说话,许广汉当即笑了出声:“彭祖,这是带着你的小侄女去哪里了?”
也无需张彭祖回话,张贺将他拉了过来,眼里已经全无看刘病已的慈爱,而染上了几分怒意:“这么莽撞,还不快过来见过皇曾孙殿下!”
王繁君则赶紧帮着张妙整理了她有些凌乱的衣裙,让她端端正正朝刘病已行了个礼。
倒是张彭祖胆子不小,仗着自己比刘病已高了半个头,竟用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他,而看刘病已瘦弱老实的模样,他心底居然还升起了几分骄傲,脱口而出道:“我叫张彭祖,往后在这掖庭,自有我罩着你。”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被张贺当头一棒:“竖子!”
刘病已愣在原地,看着抱头喊痛然后朝张贺吹鼻子上脸的张彭祖,而张彭祖小小的眼睛正悄悄递给他一个明亮的眼神。
一旁,胆小的女孩把头埋进了王繁君的胸口。
等到张贺气消了,王繁君才把张妙带进里屋。张贺朝刘病已陪个不是,又对着许广汉抱怨几句,接着板着脸勒令张彭祖去把自己弄干净。
张彭祖还不服气:“又不是故意弄成这样的,都怪欧侯云青,他要欺负平君,简直是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许广汉听见女儿的名字,忙问:“平君怎么了?”
“许叔放心,有我在,谁能欺负得了平君。”张彭祖语气颇为得意。
张贺再一掌打在他脑门上:“还不快去。”
张彭祖忿忿而去,许广汉也坐不住了:“我回家看看。”
张贺送他到门口,刘病已也跟着。
走至宫巷,他遥望见有宦者列成队列缓缓走进这里,他们的步伐整齐统一,后面跟着两个形容枯槁的宫女,低着头默默走着,再拐进他看不见的巷子里。
“那是两个犯了事的宫女。”张贺已经回到了病已身边:“去那个方向,应当是去洗衣的,还不算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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