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庭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他们澄清所有的误会,像多年未见的知交好友,在风月楼上喝酒谈笑。薄雪终于明白了御庭为何要拿剑指着她,说那一番让她听不懂的话。而当御庭听说,当初虏劫薄雪又将她推到河里的女子,眉心有一颗赤红的朱砂印记,他忽然想到了落微。
那似有还无的眼神,让他打翻了杯中香醇的美酒。
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大街小巷贴满皇榜,丞相要为新皇物色一批美女,入宫选妃。风月楼的阑珊姑娘,声名在外,很快便被接入了丞相府。御庭来找她的时候,只看到轿子里一张美艳凄惶的脸。
夜里,御庭在酒肆买醉,心口始终堵得慌。
朦胧中似有女子来扶他,带他回客栈,为他细细地擦掉脸上的污垢。他口里喃喃地喊着薄雪薄雪,抓住女子的手,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神秘的女子已然不知所踪。只留下怀里的一方锦帕。
御庭决定,带薄雪离开京城。他潜入丞相府,单薄的女子正倚着窗,神色木然。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有惊愕。
御庭说,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薄雪摇头,用一种淡定得几乎让人难以置信的语气,说,我不能跟你走。
御庭想她一定是担心自己会受到牵连,便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她的手。忽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温度。彼时,薄雪就像一尊被操控的玩偶,御庭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朝城外奔去。
她是如此清醒地知道,她不能走,但心和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跟着御庭。只希望,这奔逃的瞬间,便能够永恒。
守城的士兵发现了他们。
薄雪忽然挣开御庭的手,反倒向那群士兵跑去。御庭拉住她,回头的一瞬间,御庭再次被她的眼神震颤。她说,我们逃不掉的。
御庭就咆哮起来,我们一定可以离开大漠!
沙尘滚滚。
大漠究竟有多大,这里的人谁也不知道。御庭曾听说在大漠以外,有一处地方叫江南,山青水绿,花红如火。他说,我们去江南。
女子凄然地笑了,好,我们去江南。说完,她开始往城楼上跑。
御庭以为她真的改变了想法,要继续这场逃亡。可是,薄雪跑到城楼上,在御庭还来不及的时候,纵身跳了下去。
黎明之前,黑暗如鬼魅。
御庭摆脱了那些纠缠的士兵,却还是独自一人,离开了京城。他脑中盘旋的画面,始终都是那像树叶般飘落的女子,比蝴蝶还要凄艳。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子流泪。
东方微露鱼肚白的时候,他走到戈壁的边缘。白杨树下,他看到一个紫衣的女子,双手交叠垂在身前。那容貌,赫然就是薄雪。
御庭呆了。薄雪告诉他,有人从丞相府救她出来,说,会通知御庭来这里跟她会合。薄雪忍不住喜极而泣。
只是,御庭早了一步。
当他去到丞相府,把假的薄雪带了出来。他不知道,刚烈如她,宁可死,也是断然不会愿意替薄雪住进深宫大内享尽荣华的。所以,死亡成为最好的开脱。皇上不会蠢到对一个死人加以追究。
那么,与其独自酝酿一场灾祸,寂寞地死去。倒不如便在心爱的男子面前,玉殒香消。世上便再没有阑珊或者薄雪,有的只会是跟御庭长相厮守的幸运女子。
后来御庭又想,那女子应该有很好的武功,那样在城楼上轻轻地一跃,她或许并没有真正地死去。她只是假死以脱身。
当御庭带着薄雪离开大漠,一路向东,寻找传说中的江南,他始终希望会在人群中意外地看到一张素白的脸,和一颗赤红的朱砂。他始终记得,那天晚上女子曾说,好,我们去江南。
怀里的锦帕落出来,在地上铺开。锦帕的右下角,细细地绣着一个女子的名字,落微。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无物结同心
文/语笑嫣然
【一】
那一年,江南有难得的雪,细细小小的,像撒了一把盐。她在清早寥落的街道上,恍恍惚惚地走,时而顾盼,像寻找着什么,但双眸混浊,唇色黯哑,周遭雾气弥漫,烟冷水凉,她丝毫不觉察。逢迎面而来的小贩,她施施然过去作揖,问,凤仙茶楼怎么走?小贩只见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玲珑的身段,精致的旗袍,眉心一颗红痣,像天造的朱砂,心都醉了,说话也含糊起来。但他的确是不知道凤仙茶楼的。这两年,她问过镇上很多的人,有的说没有,有的说拆了,她总是不死心。反复地找,像麻木的人偶,游荡在镇上的大街小巷。
小贩放下肩上的担子,满脸堆笑,左右渐渐搭上她的肩膀,说,小姐,这么寒的天,别冻坏了,找什么凤仙茶楼啊,我有更好的地方带你去。
她睨着小贩那双不安分的手,嘴角勾起,酒窝似慑人心魂的利刃。小贩只觉得一阵寒凉扎进了骨髓里,双腿发软,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轻飘飘地走开,细细的脚跟,敲打着地面生硬的石板,在寂静的大街,没有一点声响。她幽幽地说了句,你记得,我叫风袭人。
小贩的脸,突然煞白。
【二】
关于得月楼的红牌姑娘风袭人,与富家公子柳朗清的生死相徇,如今镇上的人,听来的也都是长辈传下的只言片语了。
都说当日他二人因身份悬殊,柳家人坚决阻止朗清同袭人来往,无奈之下,惟有私奔。在约定的前一天,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柳家便派人疏通得月楼的老板,在袭人的酒菜里下了药,打算将她装上船卖去南洋。当初被吩咐下药的小丫鬟,因为心虚,没敢下足分量,是以袭人还没被送上船,便醒了过来。随后,与追踪而至的柳朗清,抱在一起跳了江。
果真应了曾经的誓言:生同衾,死同穴。
那一带的水域,也因此添了浪漫和诡异的色彩。
传说未必虚假。当然也没有人会知道,袭人与朗清死了,却在魂魄进入轮回之前,订了同心盟,约定,来生再续。偏巧天意弄人,转世过后的袭人,二十岁不到,患了病,不治而亡。斯时,她连与朗清邂逅的机会也没有等到,同心盟便散了。她和朗清之间的姻缘线断裂。
原本他们一旦彼此遇见,就必定能认出对方,且恢复前生所有的记忆。
但袭人一死,她记起了过往种种,朗清却再也不会记得她了。她心中怅恨,怨气难消。她的魂魄在镇上游荡了三年,为的便是寻找转世以后的柳朗清。她要带他走,像前生那样,再徇一次情,再订一次同心盟,然后,等着下一场轮回的到来。她日夜都在想,如此相爱的人,是必不能屈服于天意,必定要在一起的。
而凤仙茶楼,是袭人与朗清最初邂逅的地方,他们原本以为茶楼可如彼此的心一般坚定,便在订盟约之时,约定在茶楼碰面。
谁知,茶楼已然寻不见了。
【三】
若不是那幅《春日仕女图》,袭人也不知,她要在这镇上寻游到几时。那日她从路边的字画摊子上,不经意瞥见了画角的落款:柳朗清。激动之余又满心忐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柳朗清。
然而那个眉目英挺的少年,袭人终于见到了。痴痴地凝望着,双唇微微发颤,眼里都是潮湿。朗清问,小姐,你是来找我画画的吗?
袭人恍惚,愣了一阵,眉心蹙起来,伸手去抓朗清的胳膊,期期艾艾地仰面问他,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朗清被吓了一跳,拂开她,说,小姐请自重。
袭人哭笑不得。这时远远地又有绯衣白裙的女子走过来,笑容浅浅,明眸善睐,娇滴滴地喊了一声,朗清,整个人几乎都要落进柳朗清的怀里。袭人的心一下子便冻了,心外有火,簇簇地烧着,却又不能喷薄。她难受得紧。她问,朗清,这是谁?女子不等朗清回答,便大大方方地接了话,说,我是朗清未过门的妻子,我叫凌霜。
眼底眉梢,针尖对麦芒的敌意,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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