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其他嫔妃有争宠的迹象,湘君和姡妃也会着人处罚她们。听说最早先有一侍女岚儿,长相与湘君很相似,当时湘君仍在,二人将岚儿全身浸泡在冰冻的辣椒水中,再吊起来暴晒,如此反复九日,直至她全身的皮肤对一切触碰再无任何反应,针扎亦不觉得疼才放过她。最后岚儿不堪受辱,跳井而死,这件事后来被秘密地料理了,当时若木带了两个湘君贴身的女官将人从井里拖出来之后,看那身体的惨状,均是呕吐不止,强忍着将人埋了,此事到如今若木仍觉得后怕。
宫中避姡妃如蛇蝎,谁都不敢在她面前吭声,不过若木说,她从前同湘君在一起时便是如此,二人以折磨人为乐,却又互相倾轧。
陈颖听若木所说着那些宫闱秘事,背后只觉得一阵发凉,这宫廷就似个吃人的巨兽要将她吞没。
若木知道她说的那些让陈颖害怕了,便宽慰她,不论如何她总是屏翳的王后,再如何,姡妃也是不敢真正伤她的。
陈颖不言语,她怕的是何时屏翳对湘君回来一事厌倦了,便不会再对她有任何体恤,届时她的生死,不过也只是他的一句话而已,这个世界真是个吃人的世界,而宫廷尤甚。想起冰玄湖边那座寥落的宫殿,若木说那里是给失宠或犯错的后宫妃嫔呆的冷宫,里面的人如牲畜一般活着,生不如死,这种生活会不会有一天也临到她身上?她不知道,只能逃避,一再地逃避,这个世界忽然之间,冷漠残酷得可怕。
夏日的风渐渐吹到了尾声,日光不再如三伏天那般的灼热,一丝丝清凉随着雨水降临神州大地。
陈颖依然埋首典籍之中,希望找到回去的办法,这些天宫中的人都忙碌了起来,若木说,那是为了准备祭祖大典。陈颖想起自己曾在《风物志》上看到过,每年的八月初,会由蓬莱王主持举行祭祖的祭祀典礼,祈祷秋季的丰收,并希望全年能风调雨顺,然后是民间各种节庆活动。据说,在祭祖典礼后,民间的男女会在这一天晚上参加灯会赏灯,若女子见到心仪的男子,可以赠荷包表心意。而年轻的夫妻,则由妻子送给丈夫荷包,寓意吉祥如意,希望丈夫在外一切顺利平安。
陈颖问若木,以前湘君送不送屏翳荷包,若木说,那虽不是湘君自己亲手做的,屏翳却始终都收藏着,每年一个。
陈颖并不擅长女红,然而若木却说服了她学着做,若木取了个鸳鸯合欢的图样子,陈颖看那图案反复看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但她也没有多问,跟着若木一针针地学,好多次手都被刺出了血来,然而陈颖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耐耐心心地一针一针绣着,竟然也初具形态。
屏翳是她的心上人,她知道他并不在意她这抹异世界的游魂,但她却必须代湘君兢兢业业地尽她作为一个妻子的责任,如果只是一个荷包就能保他平平安安的话,她会为他做的,她知道,不只是因为她如今占着湘君的身体,而是因为她已经爱上了他,爱情来得这般莫名其妙,却也由不得她说不爱便不爱了。
若木说,湘君当初送给王的荷包上,是比翼双飞,百年好合。
陈颖自嘲地想,要是真绣比翼双飞,估计非得被他仍进御池中不可,到时候比翼鸟就要葬身鱼腹了,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绣的鸳鸯合欢与之相比效果也差不了多少。
图案很抽象,所以并不难,加上陈颖还算有耐心,日复一日地绣绣停停,便很有些样子了。
因是一年一度非常隆重的节日,所以一时间,宫中热闹非凡,在朝华阁,可见东面渐渐筑起了高台,七月底的时候那高台便完工了,若木说那是祭台,屏翳作为东胜神州的蓬莱王,将在祭台上祭祀祖先。
曾经每年,湘君都会在屏翳身边,作为东胜神州的女主人,为神州的四方百姓祈福。可今年到了七月中旬台子都搭好了,也不见有人来为陈颖裁新衣。
女官说起这事便有些遮遮掩掩,若木正从外头回来,听着了那两个女官的闲言碎语,暗暗将那两个女官喝斥了一番,告诫她们切不可在陈颖面前说道,可偏偏陈颖耳朵灵便,那些话一字不差地被她听见了。陈颖听了这些只觉得黯然,想来,屏翳应该是觉得她这样的灵魂不够湘君的高贵,所以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接受神州百姓的朝拜吧。
此后的几天里,祭台被修饰完毕,花团锦簇,人群往来,忙忙碌碌。
若木将湘君去年参加祭典的礼服找了出来,说是万一陛下想让她一同参加祭典,也好有个准备。陈颖抚摸着红色华服的裙摆,摇头道不必,她很清楚地知道,屏翳完全将她当做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又如何会让她出现在自己眼前,接受万民朝拜?
就在若木还在等着屏翳来召陈颖随同祭祀的时候,荣华阁里的姡妃也早已为自己代蘀王后行祭祀之礼而积极筹备了起来。如今,她已经是宫中最得宠
的妃子了,湘君的魂已不在了,更没有谁能阻拦她。她招了在朝华阁中当差的萝儿来,那萝儿长得很是机灵,一双眼睛甚是灵活。
姡妃知道这般心思活络的宫人最是识时务,也不多言,简单地吩咐了她几句,她立刻心领神会,跪地叩拜谢恩。
待萝儿走后,姡妃笑得很是舒畅,那女人虽是假装清高,可在这宫里,清高能值什么价钱呢?如果不能得到帝王的宠爱,那么在这宫里,便连那地上的泥都不如。而如今最让屏翳厌恶的便是有人敢妄想代蘀湘君,那是连她自己都不敢宵想的东西,如果陈颖踩了屏翳心中的那条底线,那会是什么结果呢?姡妃很是期待,她起身在荣华阁中走了一圈又坐下,有一宫人将靠垫放得有些歪斜,正胆战心惊地怕她责罚,她忽然轻笑道,“自己掌嘴,不多,十下就够了。”
那宫人连忙跪下自己掴嘴,她轻笑着心情甚是愉快地挥挥手便作罢,连那宫人都不信自己今天不须见血便逃过了这一劫,连忙跪着磕头谢恩。
当晚屏翳便在轩辕殿前见着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萝儿,萝儿跪在那里都已经把头给磕破了,哭哭啼啼着,待问了离俞她此番来的目的,立刻铁青了脸对离俞道,“你去告诉那个女人,她不要妄想可以代蘀湘君,她不配!”
离俞传话到朝华阁的时候,陈颖跪在地上,只觉得地气冰冷地从膝盖一直爬上了头顶,她跪了许久,直到自己站不起来,若木在一旁哭了,终于是陈颖冷静地开口让她扶了自己起来,没有说话,她紧紧咬着嘴唇,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这宫中的人心机深沉得实在太可怕,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不懂如何去陷害别人,更防不了这三千后宫众人对她的陷害和践踏。
夜风太冷,她倦怠地对若木说自己困了,躺在床上望着顶帐,她嘴边勾着苦笑,如果能回去便好了,这冰冷可怕的后宫,她真的不愿再呆下去了。
第13章
祭典当天,一切如期进行,陈颖站在朝华阁中,看着远处锣鼓喧嚣,人头攒动,只觉得满目的疮痍寂寥,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能紧紧握着无处投递的荷包,让夏末的风吹得她双眼干涩,衣袂飞扬。
屏翳一身黼冕出现在祭台之上,仪式盛大而隆重,一整套严密的祭祀礼仪,群臣跟着跪拜,祝祷之声百里内可听闻,振聋发聩,陈颖只觉得心烦,如果祷告有用,她可以天天跪在朝华阁里对天祷告,只求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或者,在这个世界里得到屏翳一点点的眷顾,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神祗,没有人可以保佑她。
屏翳站在那高台之上,远得看不清眉目,却依稀可辨他礀态翩翩,不染风尘。
那个万众仰慕的男人,是常常出现在陈颖梦中的男人,也是她此刻深深喜欢着的男人。她可以感知自己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是为了他,虽然他毫不在意。
八月的祭典在热闹和喧哗中,一直延续到了下旬,而御花园中,荷花败尽,转眼开遍了名为玉簪的花,铺天盖地的白色花朵,让夏天的末尾用干净纯白做结。
傍晚的时候,屏翳自东阁中与朝臣议事完毕,忽然觉得很疲惫,近日国境周边战事不断,让他应付得颇有些费力,此时此刻,身边却无人作陪,这般凄凉光景,更让他触景生情,内心很是感怀。
一个人独坐在湖边亭中喝酒,闷热的空气中虽已有淡淡的秋日清凉迹象,可仍有些厚重闷湿的空气不由得让他深觉烦躁。随手捻了一朵玉簪,想起曾为湘君亲手戴上,如今却已是又一年花期,可那故人不知何处去,一时又黯然神伤。
远处似有灯火,不知何人,他害怕那是陈颖,与湘君有着同样的容颜,却是不同的灵魂,这让他觉得莫名的害怕和厌恶,只能避而不见,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似乎越是想躲,却越是要见面,用河塘中最后一朵莲花做的花灯,从远处缓缓飘来,而陈颖,也在浅黄色的烛光中走来。
陈颖看到了屏翳,整个人站在原地不动了,进退失据,让她有点手足无措。就在她不知该如何进退的时候,她准备在夏日祭祀大典那天送给屏翳的荷包却突然从袖袋中掉了出来。
她慌忙俯身拾起那荷包,把它紧紧捏在手里,那是她徘徊了好多天,却不敢送给他的东西。
屏翳斜斜地靠在湖心亭的廊柱边,带着几分醉意,他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问她,“给我的?”
他的嘴角边勾着笑容,有点邪气,有点魅惑,陈颖像是被他下了蛊,把荷包递给了他,嚅嗫着道“这个,听说这边祭典的时候,妻子都要给夫君送荷包的,就当我是湘君吧,这个送给你,虽然我知道我不配。”
屏翳先是一愣,为她的心思和她的卑微,随后不知为何心有所动,接过了尚有她体温和香气的荷包,这样的场景让他有一霎的迷惑。
陈颖的脸带着勉强的笑容,明明是同一张脸,却让屏翳觉得她们是那么不同,然而这种不同却不让他觉得讨厌。这种想法让屏翳更加厌恶她,也厌恶他自己。将那荷包凑近眼前细看,待看清花样子,忽然就把屏翳惹笑了,“鸳鸯合欢?”他晃了晃那荷包,用戏谑的语气羞辱道,“你,就这么想上我的床么?”
陈颖先前还不甚明白,见他晃着那荷包提示她道,“花样子,这花的样子是鸳鸯合欢,你不会不知道吧?”他的笑容愈发地冷,冷得陈颖一阵心颤,她无法辩解,却又不堪他这般的羞辱,眼里隐隐有泪光,拳头却是握得极紧。
屏翳冷笑,他忽然目光一凛,挥手便将荷包扔进了身后的池塘里,而陈颖的泪就这样硬生生凝在了眼眶里。
似是心有不甘,她仍是想分得哪怕他一点点的注目,鼓足了勇气对他道,“我知道你不会接受,可是,我不会放弃代湘君履行她的责任,哪怕你对我不屑一顾。”陈颖红着脸说完这番话,虽然暗骂自己的卑微和不争气,却还是想告诉他,她如今的心情。
屏翳突然觉得内心的恨意退潮,然而不多会儿,理智却又一次归位,让他皱眉,恶狠狠地对她道,“你没有那个资格!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陈颖这一次没有再多说,默默地转身,方要离开,那头姡妃却婀娜地走了过来,不知方才发生的一切她是不是全程目睹了,可陈颖已经无心再理会其他,方才那一次告白似用尽了她所有心力,同姡妃匆匆相见,看那姡妃美目流转,笑得很甜,陈颖不待听她后面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匆忙地离开。她想找个树洞躲起来,安慰一下自己刚刚又被屏翳伤害过的脆弱内心,若这宫廷没有他,便不会这般可怕,怕是因为心有念想,怕是因为自己在意,同样的凉亭,同样的对话,几个月来,他?p运暮薏辉跬耍慈盟运乃寄钣肴站阍觥?p
那样落寞的背影,与记忆中的不同,那种哀伤刻骨铭心,让屏翳突然有些不忍。他不顾姡妃在一旁言笑晏晏,他只是想去找方才被他失手扔进河塘的荷包,可侍卫捞了半晌都没有踪影,这一片是活水,或许那荷包早就随着水流漂去了世界某个角落。他有些怅怅然,姡妃安慰道可以为他再做一个,可他最终叹了口气挥手让她回去了。其实,那时他就该知道,轻易放手丢弃的东西,再寻找时,未必还会在原地等待。
本是良辰美景,却奈何心意缭乱,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他仰头灌下那壶酒,忽然想起方才荷包上扭扭曲曲的线,虽她再怎么努力,拙劣的绣工却是无法在一时半会儿改进的,屏翳想象着她笨拙地做着女红的样子,不知不觉笑意溢了出来,待他惊觉,便又恢复了木然的神色。
第14章
那天陈颖回到朝华阁后,若木就觉得她似乎变了,变得更沉默了。偶尔会看到她独自一人对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秋天的早晨一天比一天凉,陈颖有时候起得早,会一个人在花园里坐着发呆,偶尔出去走走,却也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着什么,一有风吹草动,总是特别警惕。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才放晴,若木觉得自己快长霉菌了,陈颖也正有心外出散步。阳光在阴霾多日后从云层中偷偷露出了一个角,渐渐泛黄的草地中,苜?草却反而越来越茂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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