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胤禛心头像被什么狠狠一下砸中,碎得七零八落。她舍母保子,她为年羹尧年家求情,她唯独放弃了自己。
胤禛站在那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脑海里都是曾经她笑靥如花的画面,她亲自为自己下厨,她因为自己多看了某个宫女一眼撒娇,她会为了让自己留下来使小性子。可是,那些画面离他越来越远,那么遥远,也越来越模糊。
在雍王府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孩子没了,她伤心得大哭大闹,还因此灌了端妃一碗红花。那样闹过了,没过多久,她就又笑得和原来一样了。可这次,她不闹了,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那么决绝地躺在那里,她是在怨他,她是对他死了心,才万念俱灰,才如此绝情地不愿再为了他留下。
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苏培盛,传年羹尧进宫。传朕旨意,华妃年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在藩邸时,事朕克尽敬慎,在皇后前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朕在即位后,贵妃于皇考大事悉皆尽心力尽礼,实能赞儴内政。特晋封为皇贵妃。”
胤禛骤然发现,他能做的,也只剩下这些。可这些又有什么用,人不在了,再高的分位也都只是惘然,何况,他心知她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个。
无力之感铺天盖地袭来,他曾经以为他只要坐上这个位置便能权倾天下,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如今才发觉,他还是有那么多的无能为力,他连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也无法保住。
他以为她在自己身边,他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想明白这件事情。他听多了万岁的奉承,就这样忘记了一辈子并不长,他那么幸运地遇见了她,却来不及去好好珍惜。等他想要用自己的心去温暖她的心时,她的心已经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了。
不知过了多久,年世兰依旧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而胤禛始终站在床边看着,既不靠近,也不离开。
他期盼着,能有什么奇迹出现。
“皇上。”苏培盛诚惶诚恐地进屋,伺候皇上那么多年,他多少也摸清楚皇帝的脾性,却也从没见过皇上如今这样,纵是当年纯元皇后过世也及不上。“皇上,年大将军到了,是不是现在请他进来?”
胤禛点点头,这才有了反应。
年羹尧在路上已经听苏培盛说了个大概。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疼爱有加,加上阿玛去世后把妹妹交代给他,他就愈发上心。
乍听苏培盛一说,他怎么也不愿相信:“皇贵妃娘娘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难产?”
“这……奴才也不大清楚。皇贵妃娘娘一直惦记着年大将军,大将军还是先随奴才过去吧。”
翊坤宫里安静得很,上下笼罩着一种悲伤的气氛。年羹尧一进屋,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妹妹,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叫他心疼得不行。
他疾步走到床前,也顾不上规矩,握着年世兰的手:“妹妹,哥哥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
颂芝见状,再次呜咽起来。“大将军,娘娘她,娘娘已经……”她说不下去了,那半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会的,他年羹尧的妹妹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去,一定不会的。年羹尧这样告诉自己,忽而想起了什么:“皇上,臣不信皇贵妃娘娘就这么去了,带了跟随臣多年的军医,希望能为皇贵妃娘娘诊脉。”
年羹尧这么私自带人进宫本是犯了宫中忌讳,可眼下,胤禛也不计较这些,只当他是伤心过度,挥手应允。
行医素来讲究望闻问切,陈大夫一眼便瞧出年世兰的起色极差,想来是凶多吉少。他探向年氏兰的脉,始终眉头紧蹙。年大将军在宫外对他便有所警告,陈大夫丝毫不敢怠慢,他又细细探了探,忽地眉心舒展,倒是面色惊异,最后又变得凝重起来。
胤禛虽知道不过徒劳,却还是一直盯着陈大夫的神情,见他放下手,才敢问:“她,怎么样了?”
陈大夫顿了顿,才叹了口气道:“再晚个一盏茶,怕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她还活着,她还有救。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陈大夫道:“草民要替皇贵妃娘娘施针,需要有人帮草民扶着娘娘的头部。”
“我来。”胤禛刚走上前两步,便被年羹尧毫不客气地拍掉了手。年羹尧常年在军中,力气自是不容小觑。胤禛不妨年羹尧敢如此,硬生生受了这一下,一个踉跄,还倒退出两步。
“皇上想必已经累了,龙体要紧,还是先下去休息,皇贵妃娘娘这里,有臣就足够,皇上大可以安心。”年羹尧的话丝毫不客气,甚至还有些逐客令的意味。年羹尧径直走到年世兰床边坐下,轻轻扶着她的头部。
年世兰的身边有年羹尧,有颂芝,有陈大夫,他们在她床边忙忙碌碌,而他与她,就那么被隔绝开来。
几步之遥,天涯之远。
仿佛过了一辈子之久,这些人终于停了下来。胤禛也没有再上前,只是神情恍惚地望着床上的人儿。他想,等她醒来之后,他一定要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他不会再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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