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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病房的路上，沈知逸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低眉顺眼的，要多乖有多乖。
黎娜嘴角上翘，看来这个小屁孩是愧疚了，所以现在才会这么乖巧听话。
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看到黎娜身后的沈知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走上前问他：“你去哪了，找半天没找到你。”
沈知逸低着头，没说话。
黎娜替他说：“他拿自己的饭去喂狗。”
护士：“……”
回到病房，桌上还有一袋盒饭，黎娜没吃早饭，正好现在有点饿了，打开来吃。
她拿着筷子，夹起食物往嘴里送，细嚼慢咽的，偶尔嘴角沾到汤汁，就拿出湿纸巾擦掉，即便被沈知逸盯着看，也没有丝毫不自在。
“咕噜噜——”
沈知逸捂住肚子，若无其事地避开了黎娜探究的视线。
黎娜放下筷子，擦干净嘴，把没有碰过的食物都推到前面，喊沈知逸过来吃饭。
沈知逸坐在床上不动，他不会像她那样用筷子吃饭，用手吃会被她嫌脏。
黎娜看他不过来，也懒得管了。
她小时候就特别讨厌被父母逼着吃饭。现在到沈知逸这，她不想逼他，小孩子嘛，饿了会自己吃的，总不会把自己饿死。
吃完高碳食物就犯困，黎娜倒在床上，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脸睡着了。
沈知逸跳下床，光脚走到桌子前坐下，食物很快被他一扫而空，就连黎娜没吃完的都被他装进了肚子，撑得他一时间动不了。
这一觉睡到天黑，中途醒了一次，睁开眼睛看到沈知逸蹲在床边，用手指戳她手臂上的淤青。
见她醒了，沈知逸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手指缩了回去，人站起来。
她扫了沈知逸一眼，迷迷糊糊的也没看清楚，眼一闭又睡过去了。
到晚上，黎娜醒了，沈知逸在另一张病床上睡着了。
他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床上鼓起小小的一团，安安静静的，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黎娜关掉灯，轻轻关上病房门，脑袋昏昏沉沉，睡这么久也没有缓解身体的疲惫感，反而越睡越累。
明天就能出院了，她准备把这个小孩送到警察局。
回到住处，黎娜毫无睡意，白天睡得太多了。
她温了一杯牛奶，在路过客厅的时候，脚步顿住，看向角落里立着的画板，算起来从她弟弟死后就再也没碰过了，应该有十多年了。
那块画板就一直被她安放在目光所及之处，但她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只是每次看到画板都会不由自主停下来，看着画板失神。
黎娜将牛奶放到茶几上，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卷发飘起落下，凌乱地蒙在脸上。
她蜷缩起身体，双手捂住眼睛，呼吸沉重，肩膀微微颤抖，喉咙压抑着不知名的情绪而收缩痉挛，忽然溢出一声哽咽，便再也控制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早上，黎娜办理好出院手续，去病房找沈知逸。
沈知逸已经睡醒了，正坐在床上，支起小桌子吃早饭。
旁边有个女护士在手把手教他使用筷子，只见他肌无力似的，夹起一块萝卜丝饼，没有往嘴里送，而是歪着脑袋用嘴去够吃的，在嘴唇快要碰到的时候，萝卜丝饼“啪嗒”一下又掉回了饭盒里。
他来来回回试了很多次，才吃到第一口。
黎娜站在门外，双臂环胸，美眸凝视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抬手敲门进去。
沈知逸抬眸看到她，手指一下子没用上力气，那块咬了一口的萝卜丝饼又掉回去了。
他放下筷子，人躺下，钻进被窝里，背对着黎娜。
女护士看到黎娜来了，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黎娜坐到床边，拍了拍沈知逸的身体。
“起来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去警察局。”
很久没有动静，就在黎娜要再开口的时候，沈知逸掀开被子钻出来，重新坐好，拿起筷子吃饭。
等他这顿饭吃完，估计都要到中午了。
黎娜撑着下巴看他，终于忍不住，坐到他旁边，拆了一副筷子拿在手里。
“你看啊，用你的拇指和中指按住两根筷子，让它们不能乱动，然后再通过活动拇指和食指，让筷子分开夹住食物，再把手指收紧，把食物夹紧，放到嘴巴里面。”
黎娜把一个春卷放进嘴里，缓慢咀嚼着吃完，继续道：“你看，就是这么简单，不要着急，慢慢来，找对方法很快就能上手了。”
沈知逸垂眸抿唇，按照黎娜的方法，把手指放到该放到的位置，用拇指和食指发力，再次夹起一块萝卜丝饼，但还是怕掉下去，下意识用嘴去够。
黎娜直接用手按住他的脑袋。
“头不许动，只能动手，慢慢来。”
沈知逸就跟被点了穴一样，僵坐着，手臂像生锈的机器人，每移动一下都好像会发出“吱呀”的一声，不过他最后成功将萝卜丝饼放进了嘴巴里。
黎娜收回手，重新撑着下巴看他，很欣慰地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小知逸真聪明，一教就会了，真棒，真厉害！”
总是有一种养小孩的错觉，会下意识把自己童年中没有的东西，比如家长的认可和夸奖，都大方地给到另一个小孩，像是在弥补自己的童年，同时鼓励了一个小男孩，让她很有满足感和成就感。
沈知逸看上去没有多开心，他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情绪，用着黎娜教他的方法，默默用筷子吃饭，模样比之前用手狼吞虎咽看起来斯文了不少。
“沈知逸。”
黎娜突然喊了他一声。
他慢吞吞抬头，睫毛不再盖住眼睛，目光中竟然透出一丝落寞，仿佛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狗，同时又透出一丝倔强，虽然被遗弃，但也不会去追遗弃他的那个人，他有自己的尊严。
不过这种落寞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彻底被那一丝倔强覆盖住了，目光定定地看着黎娜。
黎娜突然发不出声音，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张着嘴过了很久才说出一句：“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过话。”
“沈知逸，叫声姐姐来听听。”
沈知逸愣住，漆黑的瞳仁里映出黎娜的脸，周围一切都被他虚化。
黎娜去年研究生毕业回国，今年过完年虚岁二十四，身体已经完成发育。她十八岁出国边做模特边上学，算是进入社会比较早，经历也多一些，所以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成熟。
对于十三岁的沈知逸来说，黎娜完全符合一个姐姐的样子。
但是，他不想叫。
一想到要被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叫姐姐，黎娜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而且看他那个不爱搭理人的傲娇样，却要被迫低头叫她姐姐，她都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然而她等了很久，沈知逸都没有开口，还抿紧了嘴唇，冷冷地看着她。
黎娜不悦，声音加重了一些：“叫姐姐，说谢谢姐姐，快点。”
沈知逸嘴巴越闭越紧，手指抠着筷子。
黎娜嘴角抽了抽，撇开脸不再看他，安静地生闷气。
就这么僵持了快一分钟，沈知逸终于张开嘴巴，却没有叫姐姐，而是跟她谈条件，一字一顿，慢吞吞地说：“如果……我叫你，可不可以……”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黎娜重新转回头来，看着他，黑色瞳仁靠上，有点下三白眼，看起来很冷漠且有压迫感。
沈知逸又不吱声了，闭上嘴巴，好像根本没说过话。
黎娜眨了下眼睛，目光又变得温柔，很失落地叹了口气：“我出钱出力，连声‘姐姐’都听不到哇，好难过哦……”
她的难过多少有点片面，一看就是装出来，就连沈知逸都能看出来。
所以，真正难过的人，就只有沈知逸自己。
这顿早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不过黎娜也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可以用来浪费。
喝完最后一口胡辣汤，沈知逸放下勺子，悄悄抬眸看了黎娜一眼，在她感应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沈知逸已经低下了头。
黎娜沉沉地吐出口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那走吧，送你找警察叔叔。”
沈知逸没有衣服穿，之前的衣服太脏太破，换下来之后就被黎娜扔掉了。他现在穿着单薄的病服，在医院里没事，有空调，到外面是肯定受不住的。
黎娜开车到附近商场，买了一套冬装，衣服鞋子都有，花了六万多，付款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知逸对于她来说，就像在路边捡了一条快要死掉的流浪狗，送医院治疗，再施舍一点小东西，她从来没有把这条流浪狗放在心上过。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过。
她也不会知道，当沈知逸在卫生间里换上这身衣服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温暖包裹起来，他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那个下雪的除夕夜。
他饿了三天没吃东西，垃圾桶里什么都没有，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饿到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他终于可以死了。
可是最后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甜甜的花香味钻进他濒临死亡的身体里。
那个雪夜，他的神明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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