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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不必说,司徒空一向敬重元旻,得知他放弃执意镇北,也请命随其北上。
一半为辅佐,一半为监视。
这一趟送别,倒显得不怎么萧瑟。
“抱歉,一直把乞巧节当作你的生辰”,元旻对舜英微微倾身一礼,又转身拿起一个木盒、双手递给苻洵,平静地笑了笑,“一点薄礼,早就该送你的。”
登上甲板时,江风拂动他素色长袍,纤尘不染,像山顶一抔晶莹皎洁的白雪。
桨橹轻摇,船头破开波面,缓缓驶向怀阳。
承徽跳跃着挥动手臂,高声呼喊:“父王保重,我跟承赟哥哥会多来看你。”
元旻也笑着挥了挥手:“好,父王要是碰到好马,替你们留着。”
夏季吹南风,楼船向北速度极快,元旻站在船尾,直到岸上的人变作黑点、直到洛京城远得看不见,才缓缓低头。伸手,从袖间取出一枝浓绿。
没有花朵的海棠。
他注视良久,眼眶有点酸疼湿润。或许,只是朔北的风沙太大。
他像是释然地笑了,将那支海棠抛进伊河,看它随波涛起起伏伏、越飘越远。
同一时刻,苻洵和舜英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苻洵拿出那只沉香木雕琢成的礼盒,木盒盖子用泥金绘着芙蕖和红梅,錾刻着几行小字:荣翊联姻,永结盟好——永平元年正月初六。金粉已经剥脱不少,花纹也有些黯淡,像是风吹雨打了很久的旧物。
揭开盒盖,喜庆的正红色底垫,静静放着两个崭新的大阿福,全都笑盈盈的、穿着红衣,衣服上还有金色图纹:螭龙、雉和白狮。泥娃娃的面部栩栩如生,男娃娃有很漂亮的桃花眼,女娃娃黠慧的杏核眼、像两泓澄澈秋水。
十六年前,在舜英被软禁在兴庆宫那两个多月,元旻也曾动摇过无数次。却终究,选择成全自己那点私心。
这一成全,就是她险些郁郁而终的半生,血亲褚氏被磋磨掉的几十条人命。
舜英越看越气闷,这人自说自话、自我感动的毛病,怕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并没什么穷凶极恶的初衷,一点点私心、一点点偏执,加持权力的一点点任性,落到失权者头上,便是塌天大祸。可她在身心俱伤后,想要去怨去恨去报复,他瞧着却比她更无辜可怜。
她又想起承赟与她说的那番话:过去几十年世道太乱,人人有罪孽、人人有立场、人人有苦衷,可新的世代到了,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要想余生过得舒坦些,只有放下。
往事不堪回首,怨恨太沉重,原谅无可能,可所有人只能选择放下。
只为将来。
她咬牙切齿拧了一把苻洵腰肉,悻悻道:“都怪你,我们送完外公就该直接回宫。”
“不来这趟,怎么得到这个好东西”,苻洵笑盈盈将木盒盖好,珍惜地锁进抽屉,“难得见他低一次头,可不能错过。”
舜英白了他一眼:“……”
这幼稚的胜负欲!
苻洵一路都掀着窗帘,看芙蕖长满洛川,连天碧、别样红,忽然扬眉一笑:“刚好五年,姐姐真是有诺必践。”
舜英一愣,才想起,从建宁十二年冬她许下那个约定,到咸宁元年,刚好五年。
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想攒满五年就去游山玩水,现在还得累死累活继续连轴转。”
“无妨,大隐隐于市”,苻洵泰然一笑,揽住她柔声宽慰,“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四处颠沛,能和你还有知蕤永远在一起,还住在咱们最喜欢的洛京,我已经很知足了。”
舜英想到那年的谶言:纠缠不分是半世的纠葛,流离失所是此生的挚爱。
如今,纠缠不分的纠葛已全然分开,此生挚爱也不再流离失所。
如此,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