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又穿透了一个侍卫的喉咙。血落了满地,让萧云芷瞳孔紧缩,呼吸都震颤不休。
“住手!暴虐嗜杀,岂有人君之相!”
她说着,反手用手中短剑迎向祁弘晟,架住了他的长剑,阻止他造成更多杀孽。太子身后的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阻隔了齐王府侍卫的脚步,彼此僵持着。
萧云芷心中怒火夹杂着恨意,几乎将她吞噬殆尽。四个侍卫倒在了她的面前,就因为他们奉齐王之命保护她,就因为他们护卫有责,就被祁弘晟毫不留情的杀死。
祁弘晟是太子,侍卫是为侍从,折损也不违常理。太子如此草菅人命,却绝不会因此受责,这几条人命,终究会枉死。
这个念头让萧云芷几乎想要呕吐。她并非真正的菩萨活佛,她也是受人趋奉,前半生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可她从未罔顾人命,也从未觉得下人的命不值一提。
她更是不曾想到,一向仁弱庸碌,甚至显得有几分窝囊的太子,撕开那俊美无俦的皮囊,竟是如此嗜杀暴虐的性情。
这就是她枕边人和意中人的真面目。
萧云芷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颤抖不休,她牙关紧咬,汗水敷面,还带着烧伤痕迹的手指紧紧握着剑柄,纤细的身躯硬顶住了太子的巨力。
“芷儿,为了几个下等侍卫,你竟要与孤兵戈相向。”
祁弘晟声音犹如恶鬼低吟,转瞬之间错开剑锋,萧云芷不避不退,再次持剑相抗,即便她的手臂已经因脱力而酸痛颤抖,她也没有退。
萧云芷的剑术,是萧云恒亲手教的。少时她不喜闺房弄琴作画的乐趣,只喜欢骑马射箭,谈文比武。母亲容她,父亲纵她,兄长更是亲手为她鞣制马鞍皮毛,为她牵绳走犬。
萧家不以剑术作长,只因萧家起于乱世之微末,家传武学皆为兵法阵法,长枪如虹,铁锁拌马,都是与鞑靼和西北沙匪搏命的本事。
到了萧云芷这一代,萧云恒贵为国公府世子,自然请了最好的剑术师傅,萧云芷也颇得真传,学了一套灵巧的双手剑。可到底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即便是剑术,也是灵巧有余,杀意不足,手中的剑没了戾气,扛不住祁弘晟刁钻的长剑。
手腕脉络开始酸胀难忍,手上烧伤也开始崩裂,萧云芷一双眼眸倔强地盯着祁弘晟,任由恨意翻涌,直到下一瞬她听到祁弘晟开口道:
“萧云烨三日食水未尽。芷儿,你猜她这身痴肥皮囊,能撑过几日?”
她手中的剑骤然不稳,滔天的恨意和蒸腾的杀意浸染了她一双澄澈的眼眸,丝丝缕缕的血光蔓延上来。
祁弘晟恨她,伤她,她可以不怨。那是她年少时识人不清,是她妄自菲薄招惹祸端,她会改,会逃。
可是祁弘晟偏偏动她的家人。
骤然迸发的杀意让她挑起剑尖,直刺祁弘晟的咽喉。那一瞬,她连祁弘晟尊贵的太子身份都无法顾及,心中只有滔天的杀念。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的妹妹?就算他恨她,就算他要折磨她,那就冲她来好了,为什么!
见那剑尖不管不顾地撞过来,连带着萧云芷眼底几乎艳冶的恨意,祁弘晟心中一顿,手中长剑竟也不格挡,只阴狠说道:
“你还想不想见她?”
一道血线顺着祁弘晟的脖颈儿滑落,萧云芷手中的短剑“咣当”一声落了地。
鲜血淌过祁弘晟的脖颈儿,缓缓滑落没入领口,萧云芷不知是被那血线刺痛,还是因未祁弘晟宣之于口的胁迫,双手颤抖不止。
祁弘晟阴沉着眉目,双眸之间全是喧嚣的恶意,唇角却轻挑,缓缓说道:
“齐王侍卫伤及孤体,其罪当诛。”
他短短几字便颠倒黑白,为地上横陈的枉死之人定了罪,更让萧云芷颤抖不止。
伤及祁弘晟的,根本不是这些枉死的侍卫。
多年相伴,年少情深,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让萧云芷这个娼妇痛苦。她素来结交朋党,喜好善名,体恤下人,端得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活菩萨模样。
这样的人犯了错,惩罚她是没用的,让她痛悔也是无用。只有因她的错而让别人枉死,才能让她心如刀绞,剧痛失神。
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她与祁弘辰暗通款曲,为了几个低贱侍卫的命与他刀兵相向,她必须尝到几分他五内俱焚的痛苦,才算报偿。
萧云芷双手颤抖几乎难掩,面色也失去血色,几乎站立不稳。在祁弘晟出现的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她在齐王祁弘辰这里养出的几分昔日活泛已经消失殆尽。
她仿佛又做回了被祁弘晟囚禁在书房窄门后的人偶,精致、美艳,用世间最珍贵的珠宝和衣衫装点,内里的血气和神气却在与祁弘晟相伴的每时每刻中慢慢抽干。
五感像是被蜡封起来,她知道在祁弘晟拿自己亲妹危在旦夕的性命威胁自己的那一刻,她就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了。远在宫中的齐王回来,或许有法子有勇气制住祁弘晟,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齐王也救不下她妹妹的命。
她必须跟他走。
祁弘晟阴测测地笑了笑,忍下将眼前这娼妇撕碎的怒火,缓缓走出了院落,而萧云芷仿佛被牵了线的人偶,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对不住诸位。”
临行前,她对着奉命保护她的侍卫说道,双眼却几乎无法离开地上横死的尸首:
“齐王殿下和诸位多日照拂,我铭记于心。我愿与太子同去,还请诸位与齐王殿下言明,无论如何,还请顾全大局。”
她轻声说道,而后闭目离去,眼底却挥之不去满地的血浆。她如今这样形势,大概也能明白齐王如果继续庇护她,不仅会彻底与太子撕破脸,更会惹来皇帝不愉。
今日齐王刚进宫,太子便能上门,除了祁弘晟手伸得太长的缘故,大概还是宫里的意思。
她名义上不过是一个官妓而已,让本就人心尽失的太子荒唐行事已经是触怒圣驾,若是让简在帝心的齐王失态,那招致的祸端岂有终止?
齐王现在还不宜与太子闹翻,失了孝悌,也丧失帝心。
萧云芷心中这么想着,却也慢慢死寂下来。她知道齐王聪颖,定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得了她萧家残余势力,想办法代帝王出征,收复北境,夺得皇位,她的存在本就是可有可无了,若是齐王审时度势,此刻不会因一官妓的微末小事,与太子大动干戈。
她又只剩下自己了,就像以往一样。只有自己,和需要她保护的亲眷。
她掐住自己的掌心烫伤的痕迹,令自己神志清醒。太子府轻车简从,没有带马车前来,甚至连一匹多余的马都没有。太子召回了之前被萧云芷骑走,这些时日都在庄子里混麦草的轻云,却也没有让萧云芷上马的意思。
他掐住萧云芷的腰,将她提上马。大氅一裹,连脸都露不出一点儿。萧云芷被他禁锢在怀中,满口都是他锦衣上松香气息。昔日温柔缱绻的味道如今落在鼻尖儿,只让她觉得窒息。
太子打马前行,数十骑飞快掠过土道,直抵京城。在祁弘晟豪无缝隙的怀里,萧云芷只觉暗无天日,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到达太子府时,萧云芷被锁住手腕,一路拖行至前院书房的院落里。在那里,她骤然看到了十几张熟悉的面孔。
“嬷嬷?”
她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奶母。昔日国公府十几个老仆,如今都被麻绳锁住手腕,被侍卫按跪在地上。萧云芷还在其中看到了她在揽月楼的小丫鬟璧月。
这些,都是与她有瓜葛的人。
她一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太子府见到这些故人,也不明白祁弘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本能般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正顺着她的脊梁骨慢慢往上爬。
“小姐!”“大小姐,您...无恙,老奴就安心了!”“老爷的在天之灵...”
...
被按倒在地的下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萧云芷想上前为他们解开束缚,却被祁弘晟一把扼住肩膀。
而她许久未见的妹妹萧云烨,正被铁链拖着,从一道窄门走进来。
转换间,萧云芷的眼泪盈满眼眶。萧云烨一声干涩至极却充满依赖的“阿姊”,让她浑身都战栗起来。
“烨儿!”
她拼命想要甩脱祁弘晟的桎梏,可是她甩不开。多日未见的妹妹就在眼前,双唇之上全是干裂的痕迹,面容更是透露出一股苍白死气,双手双脚上都挂着沉重的铁链,被拖行之间,铁链之上沾满了血水和碎肉。
萧云芷目眦尽裂,发疯一般挣扎,可是却被祁弘晟揽入怀中,死死扣住腰肢。
萧云芷自幼身带异香,是一种乳香混合着浅淡的草木香气,极为惑人,而那股香气,正因她极致的痛苦而蒸腾起来,死死包裹着祁弘晟,几乎让他神智混乱。
他痴迷在这样的香气里,因为萧云芷痛苦而产生的香气,仿佛恶鬼吸食人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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