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甘荔如春光般明媚。
大梦一场苏醒,睁眼护住了阿娘的身孕,借大嫂子金氏的手腕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名声,甘荔一觉醒来,坐在院中池塘边,随手丢着饵料,看里头红白黑的鲤鱼争相探头抢食。
雪梅把手里编好的花冠子戴到四姑娘头上,左右看看,见她容颜灿笑比鲜花秾艳,“四姑娘很久没有出门了吧?”
自打四姑娘触柱之后,将养了一月有余,能活蹦乱跳之后,走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去给老夫人清风苑请安。
“四姑娘好像不怎么惦记对巷魏家的郎君了呢。”
雪梅嘀咕一声:“难道四姑娘还在生魏小郎的气?”
生魏燕安的气?
甘荔想了片刻,原是那日在老夫人那头出事前,她刚和魏燕安起过争执。
“那刘慧慧就是码头上露脚的水娘,生得一般,魏家小郎不会看上她的!”雪梅审视自家姑娘的眉眼道。
刘慧慧是码头乘船蒿的水娘子,平日里乌蓬小船进出,给过路的商客们卖些吃食。
魏燕安常去刘家小船买烫水饭。
对着魏燕安,刘慧慧一副冷清样子,从不沾惹靠近。但一等魏燕安走开,旁的船娘揶揄她和魏燕安有情,刘慧慧只抿发浅笑,照单全收。
甘荔最介怀刘慧慧那副暗羞的模样。
那日听一位船娘说刘慧慧与魏燕安相配,刘慧慧竟未反驳,一时气得不轻,像个炮仗似的冲到魏燕安做事的地方,非要逼着魏燕安当所有人面说自己跟刘慧慧绝对清白!
魏燕安冷冷地甩了她的手腕,用一句‘过后再说’随意敷衍了她。
甘荔顶着码头好些看笑话的眼光,狼狈离去。
此时经由雪梅提醒,她疏淡地笑了笑:“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做什么生刘家小娘的气。”
重来一次,原本像刺一般搁在心口的人变得没那么紧要了。
“往后跟魏家有关的事情,不要再说给我听了。”
雪梅啊一声:“四姑娘......”
“仔细想想...”
甘荔探头看着池塘里的鲤鱼:“魏燕安其人,只一张面皮合我心意些。他那冷心肠琢磨不透,还有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娘总阴阳怪气笑话我,就好比做生意,左右两头分量不一致,你愿意用十两银子买个只值一个铜板的烂果子吗?”
雪梅听得一愣。
魏家小郎在自家姑娘心里,现在只有一个烂果子的分量嘛?
“四姑娘您看开最好了!”
雪梅笑起来:“往常咱们夫人最不喜欢您去亲近魏家,如今您不往死巷里头闯,奴婢为您高兴!”
甘荔捏捏她的脸蛋。
想起上一世雪梅为给自己证清白,不惜去县衙挨滚钉,最后伤重而死的结局,长长叹口气。
日落西山,甘荔去阿娘居所吃饭。
二房今日灶上做了如金饭。
金黄色菊花与粮米合煮,瓷□□致小碗捏在掌心,俯目璀璨,入口淡菊如宜,粮米也变得有趣。
水晶皂儿也是这时令下的东西,取皂荚子仁掐时辰水煮过,用蜜水浸泡一夜,端上食案,晶莹脆口。
钱梓莘安胎一月,得医士诊脉,确认稳妥后,已被准允下地。
只是这几天害喜,胃口不好,勉强喝了一盏汤水,怏怏地靠在榻上看着女儿吃东西。
“明儿你两个舅母要来做客。”
钱梓莘缓声道:“帷云大约也会来的。”
帷云是甘荔的表兄,自小爱慕甘荔,今岁已十九了,强硬着不松口议亲,就是在等甘荔。
甘荔咽下口中的饭食,对上阿娘试探的眼神,从容笑笑:“表兄不是明年就要下考了吗?二舅母不怕耽搁他的学业?”
“你与阿娘说个真心话。”钱梓莘道:“这段时间你病好了也不爱出门,也没派二房的人去外头送东西,是一时与那人斗气,还是真的死心了?”
甘荔一愣,慢吞吞地放下竹箸。
“阿娘不喜欢我这样吗?从前我去外头,您不总是拦着我嘛?”
“你今岁十五了。”
当娘的有些惆怅:“我当年十五时,你外祖母已着急得把十里八乡的后生挨个摸了一圈底子。阿娘往日提起这些,你就甩脸,坚称这辈子非他魏燕安不嫁!”
“追问急了,你个没良心的,动辄就跟阿娘翻脸!”
甘荔目光愧疚,想想从前自己为了魏燕安不惜与亲生爹娘翻脸,真是不该。
“阿娘,我知错了,您就别生气了。”
“你是我的孩子,任性些,当娘的岂会真的生气?”
钱梓莘摸摸孩子的软发,“只是你病好之后,态势大变,阿娘总要问问你的想法。”
甘荔沉默不语。
半晌后问:“阿娘觉得帷云表哥很好吗?”
钱梓莘目光慈爱:“帷云那孩子,虽生得不出奇,但性情随了你二舅,温和柔善,不是斗气耍狠的人,他爱诗词爱佳人,若来日能得功名,不拘过分靠前,捐个入流小官不是难事。
你二舅母也是个善人,名下只帷云和帷雾两个,帷雾是个女儿家,将来不会与帷云争夺什么,门第里头干净!”
门第干净,是如今钱梓莘陷入婚后泥沼中痛彻心扉的领悟。
“你外祖父在时曾定下规矩,钱家男儿不足四十不纳妾房。帷云是个可堪摘选的人。”
甘荔呢,听阿娘一条条地数算过去,心里那秤杆左右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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