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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照揽着秦姨的胳膊往外走，瑞珠恭敬地跟在她们后面。
明明看着还是叶忘营的脸与躯壳，但一切又很新奇。
秦姨应是一个很注重形象的人，车马劳顿之后衣服没多少褶皱，妆面丝毫未花，头发的素簪也很适合如今的发型，周身有一股幽幽暖香袭来。
叶忘营扯扯自己的袖子，低下头来，对江月照说：“太紧了。”
抱得太紧了。
江月照赶紧松开：“不好意思，秦姨身上太香了，我忍不住。”
叶忘营微抬自己的袖管，不动声色地嗅着，果然一股暖香袭来，他复又轻轻揽上江月照的胳膊，摇了摇头：“无碍”。
两人继续走着，可转了几圈，依旧没有到达关母给秦姨准备的小院子。
叶忘营略有些奇怪地望她，江月照确实不是个记不清路的人，可问题是，她也不过才来关府，哪里知道该怎么走。
之前一路闻着叶忘营身上香味，稀奇着叶忘营身上变化，也便不在意这路有多长了。
她在一面高而厚实的墙面前停下，高墙没有遮挡住太阳，抬头时刺得这具凡人躯壳很轻易地留下了眼泪，江月照却依旧抬着头，甚至被叶忘营揽住的手在小范围的挥舞着。
半空之上，是赵越池急切的神情，以及不停挥舞以引起注意力的手臂，他往前进，却总会在高墙处被阻断，见到江月照望向他，开口大喊：“我要把别人害死了，快去阻止！”
这是赵凌云过问心石的关键。
江月照扭头道：“秦姨，我带你逛逛关府吧，之后我们一起用晚膳。”
“瑞珠，”她又道：“有你在这，秦姨都不自在了，你自离开回我院中吧，倒是再来秦姨院中接我。”
“是。”瑞珠低头称是，小姐左右不过是在关府转悠，又有秦姨看着，出不了什么意外。
她便也不想扫小姐的兴，干脆地离开了。
江月照估算着墙的高度与这具身体的强度，转眼间翻上了墙，她招呼叶忘营：“快来。”
*
两人按照赵凌云的指路，穿过热闹的大街，弯曲的窄巷，终于在荒野与镇子的接壤处找到一破败的小庙。
小庙半块屋顶都没有了，原本的大门爬上枯黄的植物，夏日猛烈的阳洒在地上，空气都有些蒸腾扭曲。
不用敲门也不用打开，破败的门扉大大敞开，无数种杂糅的臭味从屋内传来，江月照站在门口还未进去，便已经能把屋内景象尽收眼底。
屋内七横八竖躺着几人人，皆是衣不蔽体的模样，若不是胸膛起伏，江月照都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死了。
她跨进门，耳边赵凌云的声音还在继续。
“江师妹，这里是我做乞丐时的家，你要小心一点，这里的人都很危险，可能你与他擦身而过，荷包就被偷了。”
江月照默默想，她已经见识过了，那小乞丐跟个恶疯了的狗崽子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
赵凌云已经飞到很里面来了，也在四处寻找着当年的自己。
他在一处稍显干燥的稻草堆上坐下，草堆上躺着一个长条状的人，浑身黝黑，满是泥垢，斑白的胡子未经修剪，已经长到了胸部，是个老人。
老人上半身没穿衣服，露出嶙峋的肋骨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江月照蹲下身去看，要很仔细才能看见胸膛起伏的弧度。
她环视一周，天气燥热，又没有东西吃，留在这里的乞丐都在睡觉，没有睁眼，身形也只比这老人壮实一些。
打得过。
她于是不再收敛声息，直白而又小心地发问：“赵兄，这是你？”
没想到北境蓬莱宗无情峰的大师兄，那个万人敬仰的翩翩君子，也曾是一个年过半百，苟延残喘的老人。
赵凌云收起了调笑样子。
“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他的灵体并不能触碰任何东西，但他还是忍不住任手穿过老人脸颊，老人似有所觉，睁开浑浊的双眼，嗓音嘶哑又难听。
“小赵儿，回来了？”
老人缓缓笑了，咧开嘴，所剩无几的牙齿发黄，一股恶臭铺面而来，那双同样瘦弱地只有一层皮的手在地上慢慢摸索，紧扣住江月照的手。
他压低声音，示意江月照凑过来一点。
“饿...了吧，我这里有吃的。”老人侧身，示意江月照挨他近一些，半块发硬的馒头就落入了江月照手掌心，连她手掌一半都不到，一口便能吃完的馒头。
江月照有些愣怔，头一次应对如老人这般的人。
一旁的赵凌云已经红了眼眶，喃喃：“爷爷，我回来了。”
一面又对江月照说：“把馒头还给他就好。”
他们这动静不算小，有睡在外头的乞丐不耐烦：“老赵头，吵什么吵，疯疯癫癫的，小心把你扔出去！”
回头间，声音渐小，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女人了。
“赵四、赵五，赵七......快起来！”
这样的天气本就让人烦躁，赵四好正处于半昏半睡的状态来抵抗饥饿，却又被吵醒。
“赵二，你吵什么！”他不耐烦的坐起身，虚盖在身上的衣服滑落，露出光裸的全身，反正这里都是熟人，没有人会在意。
可顷刻，他就把衣服盖在身上。
“怎么有女人？”
赵四刚当乞丐不久，还有基本的羞耻心。
躺在地上的乞丐们陆陆续续地起身，往江月照他们身边聚拢，老赵头还紧紧握住江月照的手不肯松开，嘴里嘟囔着什么，尽是劝江月照把馒头吃下的话。
江月照也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去看。
叶忘营神情冷静，可身体动作却极快，用袖子遮住了江月照的眼睛。
江月照此时呈半蹲的姿势，正要站起来却被叶忘营压住，身体重心不稳，倒在叶忘营怀里，那股幽幽的暖香又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眼睛看不见，身体的触觉与听觉就格外敏感，叶忘营的胸膛紧绷起来，有些不舒服，曾经称赞过的香气正一阵一阵地往鼻腔内钻。
扰得人心烦，连心跳都快了些。
她抿唇，刚想告诉叶忘营她不在意这些，那只遮着她眼睛的袖子就被放了下来，叶忘营也礼貌地往前走，与她保持距离。
乞丐们都把衣服穿好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罢了,把钱交出来就放你们走！”最先发现两人存在的赵二开口。
江月照笑，掏出钱袋，示意赵二过来拿。
其他人可不是老赵头这种神志不清的老人，关家小姐的待遇极好，钱袋鼓鼓囊囊，在拿出来时袋内产生清脆的碰撞。
众人看到钱袋，满室的气氛顷刻紧绷，都对钱袋虎视眈眈。
赵二迫不及待去夺，江月照却把手抬高。
长年的营养不良让他无法及时反应，马上就要跌在地上，叶忘营冷眼看他，出手干脆利落，众人只一转眼，就看见赵二面色痛苦的趴倒在地，而他破烂的衣服上，正踩着一只干净的绣鞋。
江月照在心里对自己和叶忘营大加赞赏，不愧是至交，配合地默契十足。
她扫一眼乞丐们，柔柔地笑了。
江月照这次出门并没有带帷帽，属于关山晴的清秀样貌做出这样的表情本来是十分合适的，可乞丐们纷纷觉得背后一凉。
多年饥寒交迫锻炼出来的求生本能让他们知道，面前的柔弱少女不可以随意招惹。
江月照满意笑道：“这样才乖。”
她接着问赵凌云，把馒头放回老赵头身上，又问他：“这样就够了吗？”
赵凌云看向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的乞丐们，神色中带着明显的怀念。
“二哥、四哥、五哥、七哥，好久不见了。”
因为识海空缺，赵凌云梦中时长回到这段记忆里来，但始终不如忆妖带他进入记忆来得清晰，曾经相依为命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的面前出现，表情生动得可怕。
若是江月照知道赵凌云心中所想，只怕会长叹一声。
许多人昨日才见过的人今日再回想就已经模糊，赵凌云百年前的记忆还这般清晰，是因为他一日也不曾忘记。
赵凌云道：“别伤害他们，他们都是好人，给他们点钱吧。”
江月照干脆地把钱袋放在赵二手边。
赵二哪怕是被叶忘营踩住命门，见到钱袋，依旧迫不及待去拿，紧紧互在怀里，如江月照早上见到的小乞丐一般。
在这时，小庙破旧的门被推开，一身姿瘦弱的小小少年推门而入，他怀里抱着的，正是早上瑞珠买的包子。
是偷她钱被抓包的小乞丐。
他一双眼睛在瘦到脱相的脸上显得格外大，正警惕地向四周望着，在看到老赵头在她们身后，赵二被踩在脚下时，明显慌了。
又白又胖的包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出声，声音有些颤抖：“小姐，是我错了，不该偷你的钱，你放了他们吧，我把包子还给你......”
江月照偏头，见赵凌云面色更加感慨。
“这是你？”她问。
赵凌云点头，目光紧紧盯着少年怀里的包子：“他怎么会有吃的？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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