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鸡鸣时分,半是饿的,半是生物钟,睡了一天的军卒们醒了,迷迷糊糊的拿着可以洗脸的陶盆去打饭,饱食。
饱食后根据伤势分成两部分,身上没伤或只有擦伤的军卒、轻伤但不影响行动的本地军卒再次分兵,带着胥吏与昨日表现好的本地人去控制城邑周围的乡野里聚,准确说是以城中需要人做工,有粮食吃为由将乡野里聚的人迁过来方便之后的控制管理。
若有离得近的城邑,也去打下。
这才一天,且城中许进不许出,周围城邑肯定没收到消息,没有任何准备,正在攻城拔寨的良机。
轻伤又非本地人的军卒也不能闲着,换药后给氓隶们发钱,发昨天的工钱。
当然,铜钱分量太重,大军开拔不可能带着大量金钱,贵族府库里的铜钱又不是辛筝发行的铜锱,不能用,因此用来给氓隶当工资的钱是从贵族府库里找出来的布帛。
一天的工钱显然不足哪怕最差的粗布一匹,必须拿刀裁剪,胥吏人手自然不够,轻伤又不影响行动的军卒们正好干这活。
要胥吏们来说,工钱月结最方便,不用裁剪,奈何盗趾军与氓隶们缺乏这份信任。
经过贵族们千百年如一日的毒打,没被毒打死的氓隶本能的警惕任何贵人与看着精明的人。
在建立起公信力前,胥吏们只能忍受日结工钱的繁琐与工作量。
晌午吃饭与休息时,胥吏通知氓隶们去看公审。
军卒将一个个贵族压到审判台,宣读其罪行。
杀了几个奴隶——不是亲手杀的,贵族很少亲自杀奴隶,想让哪个奴隶死,让人打一顿就行,奴隶病了伤了不配有医者。大部分死去的家庭奴隶都是在主人心情不好时正好在身边伺候,被主人拿来出气,或被马鞭抽了几鞭或被责罚(责罚=打一顿),要么当场打死要么没当场死之后不治身亡。
杀了几个氓庶——有的是指使奴仆做的,有的是自己动手的,贵人出行,氓庶必须闪避到道路两侧匍匐跪地,没及时避开的要么被奴仆教育要么被贵人的车马碾过去,没及时跪下的会被奴仆教育。也有一些比较稀奇贪玩的,觉得猎野兽不够劲,或用奴隶当猎物围猎,或在城门口对着行人射箭。
囤积居奇——故意抬高粮价,丰年饿死的人比灾年饿死的人还多。
炼丹——朱厌君也炼丹,但炼的都是草药丹药,抓活人也是用活人试药与研究人体结构。渴求长生的贵族们比朱厌君更生猛,信奉吃啥补啥,拿童男童女当药材炼丹,军卒与胥吏们查到这些时看朱厌君都觉得眉清目秀。
贵人打杀贱人不算犯罪,因此贵族们并未遮掩自己做过的事,犯罪需要遮掩,不是犯罪有什么遮掩的需要?
军卒与胥吏们调查时不论人证还是物证,收集起来轻而易举,从审判到判决,流程走得贼快,底下氓隶们一顿饭还没吃完就走到了砍头环节——也有氓隶们食不下咽的原因,胥吏们念的受害者名单里有他们认识的人。
一颗又一颗保养得宜,皮与骨之间有肉填充的美好头颅被滚落在泥土里,殷红的鲜血从腔子里喷涌而出。
所有头颅砍完时,刑场的土地已经变成暗红色,抓一把土轻轻一捏能捏出大量红色液体。
完成公审与行刑,军卒继续去干活,食不下咽的氓庶嚎啕大哭起来,奴隶有些动容的看着,一边看一边干饭,能吃饱饭的机会不多,有的吃时必须多吃。
胥吏继续让人将奴隶契书搬出,一把火烧掉,宣布赤帝治下废除奴隶制,以后所有奴隶都是庶人。
于是奴隶们也吃不下饭了,加入嚎哭的行列。
下午干活时所有人明显更勤快了。
第三天,出去的军卒带着乡野里的氓隶与路上顺便收拾的野兽回来了,野兽当天下锅,氓隶与原本的氓庶混编,一部分继续做拆迁、清洁等琐事,大部分去城外收割。
田地高度集中在贵族手里,贵族死了,田地与田地里的一切自然属于盗趾军。
做为主人,盗趾军有权组织氓庶去地里收割自己的粮食。
晚上结算当天的工钱后胥吏们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军队明天要开拔去下一座城,因此胥吏们从氓庶中选了几十名表现良好的青壮负责维持治安,当然,是代治安吏,因为胥吏们没有给人安排编制的权力,得战争结束后上面批准。
虽然是没有编制的杂吏,但俸禄与正吏看齐。
第二件事,因为之后人手会锐减,所以工钱从日结改为五日一结。
第四天,大军饱食后开拔,只留下几名胥吏与因为重伤而无法行军的军卒。
城中后续会如何彭祖不得而知,彭祖一开始还担心会不会只留下那么几个人,会不会出事。
倒不是担心氓庶叛乱,经过公审与干活给酬劳建立起公信力,彭祖相信氓庶不会叛乱,他所担心的是贵族打回去。
军队走得是真干脆,除了无法带走的重伤员,一个甲士都没留下。
过了一段时间彭祖放下心,没收到后方叛乱的消息,后方的后勤补给也稳定跟上,但不解是怎么做到的。
彭祖的疑惑在冬季得到解答。
小冰期时天气冷得早,云水开始结冰。
彭祖所在军队与另外赶到的三支军队汇合,由宜指挥,趁着云水结冰渡河,攻入云水南边的穷桑国。
穷桑国是大国,比起之前的灭国战,这一仗有了战争的味道,甚为激烈。
两边你来我往,或正面对决或袭营,围绕着云水上演了一场绞肉。
彭祖这个军医也在需要时拿着武器作战,在穷桑军袭营时被一枚流矢射中,被捅了一矛。
宜还是赢了,渡过了云水,却没停,而是扔下重伤员与维持秩序的胥吏后继续南下。
彭祖也被留下的名单,虽然伤得重,但不耽误行走,因此在大冷的天被胥吏拉起来干活。
因为是冬季,粮食都已收割,因此需要做的事不同。
组织氓隶扫雪,搬家到军帐与贵族宅邸——氓隶原本的草棚屋风大点雪大点就得塌,每年都会有许多氓隶因此而亡。但辛筝不允许他们死,他们汜了胥吏得倒霉。
胥吏嫌每天带人从废墟里挖人太麻烦,干脆给氓隶搬家,军帐挡风效果很好,贵族宅邸结实,几十人挤一起住,供暖也方便,甚至哪怕不生火都暖和。
当然,这种挤法不可能长久,只适合冬日应急,冬日过去了还得各回各家,但氓隶的草棚....胥吏没将之当危房拆了还是怕引起氓隶过激反应。
也不能一直拖着,胥吏遂组织氓庶进山伐木——山泽是有主的,原本属于贵族的私人财产,贵族死后变成了盗趾军的国有财产——来年用这些木料给氓隶盖新房。
知道伐的木来年会用来给自己盖房,氓庶干活别提多带劲,恨不得一口气将森林伐光。
这期间有一名穷桑国贵族得知后方没有任何人驻守,带着一百人打了回来,饱食两个月头脑敏捷许多的氓庶们便先发现了他们,将人引到一处只有本地土著才知道的陷阱。
彭祖与胥吏们收到消息赶到时见到的一百具被扒光,身上什么连一根丝线都没剩下的尸体。
彭祖与胥吏们瞅了眼氓庶身上来源可疑,料子一看便不是氓庶能有的好衣服,又对视一眼,再看向氓庶时眼神中充满赞赏,夸赞不要钱的吐出,并表示:诸位杀敌有功,但你们不是军卒,没法加官进爵,所以官府会奖励你们一笔钱。
显然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氓庶们不由发出惊喜的欢呼。
*
党氏。
党大夫细细咀嚼着冬日里无比珍贵的水煮青菜。
穷桑国这些年并不太平,前世穷桑侯病死后诸子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在天幕揭晓前世穷桑侯之位的最后赢家后,今世都没等穷桑国死便诸公子便打了起来,打得穷桑国一片破败。
好不容易打赢了,新任穷桑侯(与前世不是同一个)又迫不及待的参与伐辛国,辛国位于兖州,赤帝对兖州诸国的威胁比其它地区更紧迫。
辛国亡了,辛筝却没抓到,还听到了辛襄子那番汝等都会被我女烹杀的遗言兼诅咒,再想想天幕上描述的赤帝之能,就没哪个赢家能睡得着。
不知是想做赤帝第二还是增加未来抵抗赤帝的力量,穷桑侯马不停蹄的吞并周围国家,如今的穷桑国可谓民不聊生。
自然,再民不聊生也妨碍不到贵族的奢靡享用,但党大夫情况特殊。
党氏是某一代穷桑国与别国合婚的后代,本质上是穷桑国的异姓公族,论理当是穷桑侯最信任的贵族氏族之一,但党大夫是赤帝的母亲。
党大夫失去了国君的所有信任,先君在世时便被软禁于穷桑城,近距离目睹了诸公子之乱。
万幸,辛筝给老娘带来麻烦的同时也带来了庇护,谁也不知道党大夫有个三长两短,辛筝会做出怎样的报复行为,因此在确定辛筝凉透前,没人敢让党大夫少一根毛。
虽不得自由,党大夫却从未缺少过用度,哪怕最兵荒马乱那段时间,城中尽饿殍,易子而食,她的生活水平都没下降一分,顿顿有鱼有肉。
冬季吃到最新鲜的青菜,这是她以前怎么都享受不到的生活水平,如今却是日日如此。
将青菜咽下,党大夫对食不下咽的夷彭道:“汤泉种植的最新鲜的菜蔬,一半的产出到了我这,你说他们是有多怕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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