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豚肉啃食殆尽，连软骨之类的东西都没落下，硬骨啃得光可鉴人后辛筝随手将骨头递给君离，君离接过骨头将之掰断掰开再还给辛筝，辛筝再拿着掰开的骨头吸吮骨髓。
君离也在啃完自己的豚肉后掰开骨头吸吮骨髓，将骨髓吸吮得干干净净。
“看什么？”辛筝问一直盯着自己与君离的彭祖。
“感觉你俩不太像贵族。”彭祖回答，见辛筝不解，便解释道：“我见过不少贵族，也见过他们用膳，他们吃肉时只吃肉，挑肥拣瘦，并不会将骨头弄开吸吮骨髓，一滴都不剩。”
骨头掰开吮尽骨髓是底层贱人的吃法，因为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吃饱都难，长年累月处在吃不饱饿不死的状态，难得有肉吃时自然每一点油脂都不浪费。
“不吮骨髓只是没饿过，没劳作过。”辛筝嘀咕道，托天幕的福，她被迫逃离辛国到投靠盗趾前那三年的日子过得相当充实，嘀咕完好奇的问：“濁山姮也不吃？”
彭祖点头。“她只吃肉。”
辛筝惊为天人。“你俩生活习惯差这么大，不会吵架吗？”就算濁山姮能忍受彭祖的吃相，但她自己从出生起就没饿过，更没劳作过，让她吃饭时不浪费骨髓，不挑肥拣瘦是不可能的，彭祖能忍受吗？
彭祖道：“偶尔有点冲突，但问题都不大，她吃饭虽然不啃骨头还挑肥拣瘦，但不吃的都会给我吃，没有浪费。”他对贵族的要求很低，只要没浪费，物资最后还是进了人的肚子，挑食什么的都能包容。
君离道：“二位对彼此都是至诚之人。”
辛筝问：“她可知道你是鯈？”
辛筝的话语让君离与彭祖不约而同的抱以无语的眼神，你脑回路一定要这样吗？
辛筝理直气壮道：“看什么？我的问题有什么问题？任何一个正常贵族，情人在自己面前酷嗜肥肉，啃骨头，敲骨吸髓，别说包容的将自己不吃的不浪费，轻则出于嫌弃让人从自己面前消失，重则让人整一些人与畜生同食的花活。”
“不然你们以为贵族阶层为什么对饮食重视到不可理喻的程度？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个饭都得有音乐伴奏，死了也要搞各种陪葬都是轻的。被礼贤下士的门客会因为自己吃的和主人吃的不同而愤然离场，主人着急的端着食物追上去证明自己和门客吃的一样，门客为自己冤枉了主人而自尽。国君吃到一条肥美的鱼，吃了两口后将自己吃剩的鱼赏赐给自己的子嗣，少君觉得国君在侮辱自己，愤而自尽。”
“看起来离谱，但不论是门客还是少君的行为都合乎逻辑，贵族有专门的饮食礼仪。吃饭必须慢条斯理，不能全部吃光，吃剩的要倒掉或者赏赐给家奴，同阶层之间吃一样的食物，如果食物有不同，分出差异，说明主人对宾客不尊重。”
“这种担心还不是无的放矢，道德贵族的节操....反正历史和我的所见所闻都告诉我，当贵族对你做出无礼表示时，必须以最激烈的态度对抗回去，哪怕代价是生命也不能吝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贵族有人性，没祸祸人的意思，被对待的人人也不会认为自己被侮辱，生活习惯的差异也是问题，新鲜感只能保持一时，时间一久，新鲜感退去，贵族自然而然会觉得对方行止粗鄙。我见过我父不少情人，不论刚开始时饮食礼仪如何粗鄙，一段时间后都会与辛襄子同步，不同步的也有，但最多半个月辛襄子就会把人打发走，长期受到宠爱的情人都在极短时间调整了状态的人。”
“你俩相处的时间很长，已然超出新鲜感的保质期，唯一的解释便是脑回路与常人有异的神子与从小接受贵族礼仪教育的贵族互相妥协了。但濁山姮是大国的国君，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自己是人间正道，世界中心，所有人天生就该围着她转。”辛筝反问：“这样的人做出妥协，会无所图？”
彭祖无语的看着辛筝。
君离忍不住道：“咱俩的饮食习惯比她更不讲礼。”但你我皆无所求。
辛筝理所当然道：“我指白说黑，谁敢说那不是黑？我即礼仪，自然不会无礼。而雀奴你，虽然你如今和我一样饮食，但你在少昊部时也是如今这般饮食？”
自然不是，君离语塞。
彭祖扶额。“辛君....”
“人前别喊我辛君。”
“好的，兕子，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人除了物质需求还有精神需求。”彭祖道。“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你所求长生，不能当吃不能当喝，但你却为此舍弃了一切物质享受，世人见你难道不觉得不可理喻？”
自然是不可理喻的，辛筝：“你是想说，你于濁山姮便如长生于我？”
彭祖极有自知之明的摇头：“权力于她才如长生于你，我排第二，排权力后面，排礼仪与物质前面。”
辛筝道：“很稀有。”
君离赞同：“对贵族而言，没有什么是权力和财富买不到的，包括爱，身居高位者，后宫一群人，哪个不是热情的爱着上位者。当然，上位者不再是上位者后，所有人都会弃如敝屣就是另一回事，但不论如何，在上位者还是上位者时，下位者的热情与心意都是真挚的。打小生活在这种环境，贵族自然而然会产生爱是随手可得的廉价之物，既然廉价，便会觉得不需要珍惜。”
彭祖讶异的看着君离。“你也是贵族吧？怎么想到这些的？”
“通过观察与对比我的父族和母族发现的。”君离好奇道。“说起来，门当户对的贵族有没有可能珍惜？”
辛筝道：“门当户对的贵族最不可能发生爱情。”
君离茫然。“为何？门第相差无几，也没有上下之别，难道还不能平等相处？”
辛筝想了想，道：“抢劫一百个氓隶的收益比不上抢劫任何一个小贵族，因为氓隶根本没有财产，就算骨头渣里榨油也不过一点油花。而小贵族再小也是贵族，有世代累积的财富，肥得每一个毛孔都冒油。同样的，抢小贵族的收益比不上中等贵族，抢中等贵族的收益比不得大贵族。贵族若想扩张财富，最简单也最快的捷径不是抢氓隶，而是抢同类。但下位者很难抢劫地位比自己高的贵族，最好的下手目标莫过地位不如自己的贵族及地位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贵族。互看对方为待下锅的肥肉，谈什么情啊爱啊未免扯淡。”
君离回忆了下辛筝与盗趾对抄贵族与神庙的热爱，以及每次抄家抄出的财富，不由点头。“有道理。”
爱情就算做不到两边平等，也不能将彼此当成可以下锅的肥肉。
彭祖咬着骨头看着俩人，发自肺腑的想问一句，就你俩这脑回路，前世是怎么看对眼的？君离也就算了，还算正常人，但辛筝看人与人的关系冷漠刻骨至此，居然还有爱人的能力？
边吃边聊将一顿晚饭吃完，辛筝用君离打的水洗干净自己的手，取出缣帛简牍与笔墨。“来，整理一下你们今天打探到的消息。”
消息都不是什么难打探的消息。
此地是一处农场，赤帝天幕里赤帝那套给所有人分地，再将土地集中起来安排生产的模式非常有效，各国皆效仿，太昊琰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效仿和最终达成的效果因人而异，大部分国家搞农场的结果是把本来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氓隶逼得离饿死更进一步。
有反效果的自然也有正效果的，太昊琰是目前为止辛筝见过的搞得最好的。
倒不是其他人都不如太昊琰，而是太昊琰毕竟是提前几十年就在西荒搞集权的人，先发优势在那摆着。
以农场的建立与管理为例，首先得将各个乡里拆了，合并起来，若没有直属于君王的大量能写会算的人才，让贵族去搞，不把氓隶搞得家破人亡都对不起君王的信任。
其次是合并起来后大量人口聚居在一起，人口密度超高，一个不留神就会滋生疫病，因此必须定期捕鼠、保持聚落的环境卫生，但人得吃饱才有精力注重外表与居住条件的卫生，若吃不饱，这些全是白搭。
其三是饮食问题，要少生病必须喝熟水吃热食，不然来一场疫病，人没死光都是瘟魔给面子。但只有贵族才喝热吃热的，氓隶乃至底层小贵族都是吃冷食。原因无它，燃料不够、有主的山林，主人都是贵族，无主的山林都是国君私产。氓隶进山狩猎砍伐全是盗窃贵族财务，必须判死罪。因此搞集体农场模式前还得先解决山泽问题，就算能解决山泽问题，燃料也只是短时间够，草木砍伐后哪怕立刻补种也需要时间，辛筝的解决方式是鼓励公共食堂，但公共食堂油水很多，让贵族管理，贵族一定会让氓隶吃草，利润油水全收进自己兜里的事，贱人吃什么好的，有草吃就是有福气了。
其四，就算解决了前面的问题，农场模式也会带来一个以前没有的问题，氓隶吃饱了就会有空闲时间，底层快饿死时会给统治者找茬，吃饱了也一样会找事。辛筝的解决方式是百戏班、是举办各种各样的比赛，反正人就算不干活也不能闲下来。但正常贵族有这个思维吗？必然是没有的，贵族就没有贱人干活干得太多需要休息的认知，在贵族看来，贱人就应该一直干活，不能有片刻休息，让贱人休息是违反天理的。
反正问题太多了，做为亲手建立了农场聚落的人，辛筝表示，将汜阳之地完成集体聚落的建设改造后她在自己头上发现了五根白发，盗趾比她更惨，从两鬓斑白变成一半白发一半灰发。
不过太昊琰干得不错也只是与别的国家比，与汜阳比还是差了一截，能看到大量贵族痕迹，并且进度缓慢，农场模式起步时需要耗费海量的钱粮，辛筝与盗趾通过抄了境内所有贵族与神庙来解决问题。但太昊琰干不了这事，贵族是国君的基本盘，国君干掉几个贵族下饭助兴，却不能跟所有贵族对着干，而不这么干的结果便是太昊琰要搞农场模式必须跑到刚打下的冀西来搞，并且很缺钱。
但辛筝仍不能小视太昊琰，太昊琰的进度比汜阳慢，但太昊琰有几十年的集权先发优势，这份先发优势的红利可以弥补很多差距。
来冀西一个月，到处溜达，在城邑里了解贵族、市人、氓隶的生活水平、经济来源、每个月的开销，在乡野里了解土地有多少是贵族的有多少是氓隶的，生活水平如何，税赋如何。
如今在农场，了解的自然是农场的生活水平、开销、税赋、管理模式。
在这方面彭祖帮了大忙，氓隶不会说雅言，只会说方言，辛筝与君离再怎么努力学语言也需要时间，而学会语言后如何与语言能力低下的氓隶沟通又需要时间，彭祖却可以跳过这些。
这丫是语言天才，不论什么哩语都能信手捏来，也不会发生听着听不懂的情况，不论三教九流，一碗酒下肚便能与人无障碍侃大山。
辛筝与君离跟在他身边看他与氓隶交流愣是变成了冀西社会风土人情通，大开眼界。
令辛筝不知是庆幸还是无语的是，彭祖虽然能与所有阶层无障碍交流，懂得各地风土人情，如同人形情报库，却毫无自觉，更不会分析自己懂的风土人情里都有什么有用信息。
庆幸濁山姮也没意识到这家伙的价值，无语于这家伙要是能分析自己掌握的信息，能省多少事。
将自己打探到的风土人情吐得差不多后彭祖道：“对了，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太昊琰下令猎杀所有城邑聚落周围河流里的鼍龙，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猎杀所有河流的鼍龙？”辛筝挑眉。
智慧生物沿河聚居，鼍（鳄鱼）也沿水而居，鼍是掠食动物，食谱中便有人族。
氓隶吃不饱穿不暖，干不过鼍，贵族甲士们干得过鼍，但没有干掉鼍的需求，鼍再怎么吃人也吃不到贵族头上。
猎杀所有城邑聚落周围河流里的鼍可不是小事，耗费的钱粮、甲士损失都不会是小数目。
君离问：“有什么问题吗？”
辛筝摇头。“什么问题，只是觉得，与我处在一个时代真是她的不幸。”
君离不解。
辛筝解释道：“能平衡各个阶层的矛盾，能共情底层，也愿意为底层做事，像不像书上说的明君？贵族统治规则中的上限想来大抵就是如此。”
君离道：“你不会输给她。”
“那是当然，她是规则之内的上限，而我创造新规则，我必胜。”辛筝自信道。“但就算这样也得重视她，若以氓隶一日三餐，每餐饱食，每日有肉为标准，满分是十分，我是九分，她便是七分，吃不上肉，但已能吃饱。同样的军队，长期吃饱的军卒与长年累月饿肚子，直到被征入军队才给饱饭吃的军卒，战斗力非常悬殊，莫说冀西，便是冀中诸国也不会有她的对手。我的军队素质虽然比她好，但她有先发优势，不论是地盘还是人口都比我强。”
彭祖道：“那你还那么自信？”
辛筝笑道：“那得感谢天幕，整个人族谁不认识我？谁不相信我言必行行必果？在汜阳时，我招人建养殖场，修路修水利，本来想工钱月结，正常来说，氓庶完全不会理会这种消息，必须花费大量时间取得氓庶信任，让他们相信这不是白干活，更不会征他们的粮食，他们才肯来干活。我这么做时，氓庶第一反应是推选出代表来找我讨价还价，要求工钱日结，经过四个时辰的讨价还价后我们达成一致，五日结一次工钱。在那之前我从未踏足当地，与当地人完全不认识，甚至前不久我还因为重建秩序的缘故在当地杀了大量新兴武装。天底下，谁能与我比信誉？”
“无形之财最珍贵。”感慨完的君离忽然觉得哪不对，不由思考起来。
彭祖好奇的问：“你是八分，太昊琰是七分，那姮是几分？”
“若你向我描述的濁山国风土人情没有问题，她是六分。”辛筝回答。
彭祖讶异。“这么低？”
辛筝：“天底下超过五分的诸侯不超过一掌之数。”
彭祖明白了。
君离蓦的道：“我想到哪不对了。”
俩人疑惑的看向君离。
君离道：“冀西的农场并未全部与汜阳一般一岁两种、垄作密植、轮作，只是用了粪肥，粮食产量有增加，却不多，怎么还能做到七分？”
农作物一岁两种、垄作密植、轮作是天幕提到的赤帝时期的农业发展，但天幕只是提到，可没手把手教天下人，具体操作细节。而农业耕作时，细节没处理好，欠收都是老天给面子。
因此想要推广，必须先研究出完整操作流程，然后是取信于民再推广。
朱厌君在地里耗费人力物力无以计数才研究出完整的操作流程，即便如此也花了三五年，推广倒没花多少时间，感谢赤帝留给辛筝的遗产，举世皆信的信誉。
以辛筝的名义将这些技术写在邸报上，再将邸报售到每一座城每一处聚落，并派朱厌君培养好的田吏往各地，当年便用上了。
太昊琰没有辛筝的人才与信誉优势，哪怕想抄汜阳，间者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年多，考虑到沿路的烽火狼烟，间者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因此农场的农耕技术比之汜阳要差一截。
汜阳的粮食产量更高，辛筝都只做到八分，太昊琰是怎么粮食产量不足还做到七分的？
辛筝道：“哦，原本的粮食产量，不强求吃香喝辣，只是让底层氓隶吃饱，不饿肚子是足够的。所以我才说她很厉害，居然让底层氓隶吃到了更多粮食，不饿肚子了，虽然有被天幕倒逼的原因，若不能做得无限接近赤帝，未来必败，但明白和真的做到是两回事。”
君离仍旧有问题：“既然原本的粮食产量够所有人不饿肚子，那为什么经常有人饿死？”
这个问题，辛筝还没说什么，彭祖已噗嗤笑出来。“自然是因为农人种的粮食泰半都被贵族以各种名义拿走了，如何能不饿死人，你怎么这么天真？”
君离看向辛筝。
辛筝道：“底层吃饱了便会拥有思考能力，凭什么你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而是我是任你作践的贱人？我觉得其它贵族未必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的潜意识里做出了最符合自己利益的行为。让底层处在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状态，如此，底层营养不良，身体没有力气，便没有反抗的能力。而肚子处在饥饿状态时，人的大脑除了饿，什么都不会想，自然也不会思考，凭什么贵族高高在上，而自己生来卑贱。”
君离一脸三观碎成渣的震惊。
辛筝扭头看向彭祖，惊奇道：“你不是贵族，看出了本质，竟还能保持平常心？”
彭祖理所当然道：“吃人是人的天性，就算换一茬统治者也还是一样吃，而我能力有限，顾不了别人，只能顾好自己，让自己自在快活的活着。”
辛筝道：“那你也没让自己成为贵族。”
彭祖无语的看着辛筝。“我不想被人吃并不代表我想吃人。”
辛筝闻言若有所思。
这些神子的底层逻辑有点像呢，不想被人吃，但也无意吃人。
即便是最没人性的朱厌君也只是众生皆实验材料，而不是如贵族一般吃人。
一个人的思维逻辑取决于生长环境、接受的教育、利益立场，没人能摆脱这些，即便是她也不能例外，这些神子是怎么做到一个个都跳出这种限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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