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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来是客，哪有这样对待客人的？”
几人动身时，忽有一道轻飘飘的嗓音自阴影覆盖的走廊传来。
执徐神色从容依旧，不紧不慢朝廊道的方向一拱手，“原来是摄提格小友，不知有何指教？”
摄提格踱步而出，女子身形窈窕，紫衣华贵，顾盼间噙着漫不经心的笑，白皙脸颊上绘有两道刀锋般的纹印。
她轻轻一弹指，夏玖手上的镣铐应声而断。
“这才像样。”
束缚一解，尤其修为恢复，灵力转瞬充盈四肢百骸，夏玖顿时浑身轻松，甩了甩手腕，原地蹦跶两下。
她歪头，不解于两人非亲非故，摄提格此番行为又是出于何意？
不过看摄提格自顾自与执徐对峙的模样，应当是塞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故意给老人家添堵吧。
与此同时，摄提格身后走来一人。
这人现身时，执徐的表情稍稍变了下，连带着洛千荒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那是个银发如霜雪的青年，白衣，肤色更白，缠了圈毛茸茸的围脖，整个人几乎找不出一丝杂色，狭长的眉目斜斜上挑，薄唇微弯自带笑意，狐狸一般的面相。
迎着夏玖好奇张望的视线，青年柔软蓬松的围脖动了下，钻出个形状姣好的狐狸脑袋，嘤嘤低叫了一声。
“屠维殿主。”洛千荒低声告诉夏玖，“异族人不以修为论高低，但以他的实力，算得上修真界仅有四人的渡劫期。”
原本该是五人，但沃野之战中陨落了一员，眼下屠维殿主成了圣宫的最强者。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屠维笑眯眯逗弄了一下肩膀上盘着的狐狸，随后双手往袖子里一揣，“不过是虚长了这些年岁，实力自然而然就上来了。”
“今儿个怎的如此热闹，留守沃野的四人全到齐了？”屠维嘴上说的谦虚，态度却是几人中最松弛的那个，就像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摄提格总算正眼看向夏玖，“我个人挺好奇，究竟何人能劳动执徐师徒一同在此等候？”
屠维也跟着附和，“现在还得加上你我二人。”
执徐神色不变，横跨一步挡住那二人的视线，“人你们已经见到，足够了吧？”
摄提格撩了撩鬓边一缕碎发，状似无意，“若我说远远不够呢？”
这句话一出，气氛霎时变得僵硬。
夏玖在一边旁观，心想不妙。
值守沃野的共有四人，能看出分为执徐与洛千荒，摄提格与屠维两个派系。
其中执徐明显与高辛有所关联，而摄提格那边还不清楚。
她本人无足轻重，但偏偏在这个关头沦为双方斗争的焦点。
长久的寂静过后，摄提格蓦地一笑，打破冷硬肃杀的氛围，“开个玩笑罢了。”
她领着屠维转身就走，“我们就是来看一眼，不打扰你们了。”
洛千荒冷嗤，“装模作样。”
“好歹他们肯装。”执徐轻叹，“直接撕破脸的话，我们这边才不好办。”
执徐朝夏玖歉意躬身，“方才险些连累小友。”
夏玖侧让一步避开，“无妨，您之前说有人等我多时，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
执徐了然，“事不宜迟，那就现在吧。”
接下来的路程很安静，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面水纹状的结界。
执徐说：“人就在结界里，小友请自便，我就不跟着进去了。”
夏玖深吸一口气，手微微捏紧。
一想到穿过结界后就要见到高辛，一念定她生死的造物主，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是无可避免感到紧张。
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一步踏入。
结界的涟漪消退后，面前是一座茶室，布置清雅，装饰古典，木质家具雕刻精致，瓷瓶中插了几株芳草芝兰。
正中间的茶桌前坐了一人，衣袖松松滑落，露出一截苍白清癯的手腕，恰巧斟好一壶热茶。
高辛长睫轻抬，病气缭绕的清俊面容浮现一抹淡笑，“你终于来到我面前了。”
“坐吧。”他轻描淡写一拂袖，就像对此番场景早有预料。
夏玖最不爽的就是这种出于自我意识做出的行动，却被人当做落入他算计的表现。
她的人格术式中确实刻入了寻找高辛的命令，但她分明是为了杀此人而来。
暂且按耐住杀心，她毫不客气往这人面前一坐，抱着手臂等他要说什么话。
高辛却不急，指了指第三张椅子，“来都来了，没必要藏头露尾。”
夏玖微怔，见帝俊现出身形，坐在与祂华美衣饰相比堪称寒酸的小木椅上，也自有一番雍容气度。
“你何时知晓祂的存在的？”
高辛奇怪地瞥了夏玖一眼，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我只给你设下人格术式，从未告诉你九鼎的真正用法，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能力，若非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仅凭你自己是摸索不出来了。”
“真正确认祂身份，应当是在鬼国。”
高辛满脸无辜，“那时我借柔兆之力对你下了杀手，正是为逼祂泄露气息。”
夏玖陡然回想起她在鬼国险些丧命的经历，还是苍梧替她挡下一击才幸免于难。
没想到是此人在背后动手脚。
这么一想，高辛那副无辜的表情看得她愈发牙痒痒。
“天神帝俊。”高辛微弯的眼中满溢着恶意，气息清冽纯粹，一字一句却尽是睥睨的嘲谑，“没曾想天道为牵制我，将死后长眠的你唤醒。”
“生前作为饵食死去，死后还依旧做一条天道的走狗吗？”
帝俊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夏玖嘴角抽搐，见这两人争锋相对，尤其他们还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她猛地一拍桌，“别扯那些叽叽歪歪的，这场莫名其妙的茶话会主角不应该是我吗？”
夏玖偏头睨向高辛，眼中寒光一闪而逝，“能说说你想如何处置我吗？”
高辛愣愣眨眼，看着还有些呆，好一会儿他才掩唇闷笑，“那是自然，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回答。”
“毕竟你毫无反抗的余地。”
夏玖抿唇不语，她敢在明知自己的控制权还握在高辛手中时找上门，就是仗着帝俊这张底牌。
然而才刚见上面，底牌变明牌。
情况对她不利到了极点。
反正便宜不占白不占，趁此机会掌握对手的所有信息从而找出弱点才是明智之举，她重新坐了回去，支着下巴直视高辛，“那就干脆告诉我有关你的一切。”
还真是贪心。
高辛不以为意地想，垂眸应道：“好啊。”
“我生于天神帝俊的遗骸。”
他一开口便是自己的来历，同样应证了帝俊先前的猜测。
“那时天道早已对众神露出獠牙，吞吃祂们的气运反哺自身，神祇注定消亡。”
“而对我来说，就是诞生后的每一寸空气，每一句风中传来的絮语都在向我传达——”
“去死吧。”
夏玖愣住，高辛在说这句话时脸上表情太过散漫，让她判断不出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
他的诞生太不合时宜，偏偏是在日暮黄昏时。
“然后呢？”夏玖都自身难保了，根本分不出多余的怜悯心，平淡问道。
高辛似觉得有些冷了，拢了拢衣袖，藏起惨白发僵的手指，面上仍有浅笑，“然后我试图借助天之民的能力，向天道寻一个解惑，又或者寻一线生机。”
“为什么我非死不可，我该怎么才能活下来？”
“那时的我并不知晓缘由，但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我和天道互相融合也互相夺舍了。”
“我们共享了彼此的一切。”
高辛淡声说：“我从天道气运的支流逆行成主干，成了极阴，而天道获得了真正的生命，撕裂成极阳，自此栖息于圣宫。”
“你现在所见我的日渐衰弱，只不过与极阴之力尚且在融合阶段。”高辛戏谑道，“所以想从这点下手是不可取的。”
夏玖眉头紧锁，又一张牌被废弃。
此人对她知之甚详，而她对他还一无所知。
高辛接着叙述，“彼时的我对自己的情况还不了解，只觉得没能得到天道的回应，一心只想逃离这个容不下我的世界。”
“于是我找到了归墟。”
“可后来，归墟异动。”他没忍住嘲弄地笑了下，“天道不肯轻易放过我，想利用归墟将我围杀，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洪水。”
他的心态也是在那时彻底发生转变。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的愿望会导致那样一个结果。”高辛眼中的恶意再藏不住，“原来我真正利用天之民许下的愿望是诅咒。”
“诅咒天道从云端坠落，落入泥泞的人间，与我一样体会挣扎求活的滋味！”
高辛语调复归平稳，他向来情绪不如何激动，方才那一阵子已算是罕见，“记载中归墟曾有多此动乱，其中由我引发的那一次是由人族禹皇镇压，可他与臣民一同在洪水后消失，实则流落到了异世，也就是我送你去的那个世界。”
他看向怔忡的夏玖，“沃野之战失利后，制造出你的灵感也是来源于此。”
“唯有异世之物方能伤害此方天道，更别说曾迁徙过去的人越是繁荣，越代表对此方世界的否定。”
“你这一路上收集到的所见所闻，由此塑造的一切思想与情感，都是对天道而言的一记猛毒。”
高辛漠然地说：“而我要做的，就是借此毒杀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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