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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骗我。”景容止眨了眨眼睛，笃定地说。
“我为何要骗你？”娉婷讥诮地勾住唇角，“老实说，解开阴阳两生草的蛊毒对你我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景容止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她的表情真的很真实，就是那种突然看透了，不再执着的样子。诚然，解开阴阳两生草的蛊毒对他对娉婷都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不用时时面临着一死俱死的威胁。
但是，生不得同时，死亦可同日，在景容止看来也未尝不是一种上天的恩赐。娉婷爱他，愿意与他同死，这是当日她对他所说的话，他一直将它视为一种虔诚的誓言。
而如今，她后悔了，她要将自己亲口许下的誓言撕碎。
凤目中的寒光闪了一闪，景容止道：“你不后悔？”
娉婷坚定地摇了摇头：“永不后悔。”
百里长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娉婷朝后伸出的手死死拽住。只可惜，在景容止看来却成了另一幅画面：娉婷虽抬头看着他，却手还与百里长空相握。
她曾经是百里长空未过门的妻子，其实自己才是闯入他们的第三者。
景容止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慢慢转身：“你不后悔便好。”
娉婷看着他渐渐走入黑夜的背影，他的心痛她清晰地感觉得到，那她的心痛，他感觉到了吗？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
孰料，第二日便从朝堂上传出逐鹿皇子要求景元帝下嫁景容止的同胞妹妹景亦歆的消息。
“什么！和亲？”
静心庵里，无论是娉婷还是亦歆公主听到百里长空带来的这一消息都是十分震惊。
“你是说朔夜要求父皇将亦歆公主嫁于他为妻，来挽回逐鹿公主在皇朝被杀而折损的面子？”亦欢公主皱着柳眉问。
百里长空刚刚下朝，甚至都来不及回自己的府邸换一身常服，就风尘仆仆地赶到静心庵，为的就是让娉婷早早知道这一消息。昨夜景容止离开后，他好好地盘问了娉婷一番。因为百里长空是景容止欲成大事而不得不倚仗的人，也因为一路走来的信任，娉婷无意瞒他便同他一一说明了。
“大约是这个意思，奇怪的是皇家的公主众多，朔夜却偏偏选中了您和十三皇子的同胞妹妹亦歆公主，而且态度坚决。”百里长空回道。
娉婷眉心一跳：“亦欢公主与亦歆公主是景容止的同胞姊妹？”
看到亦欢公主点了点头，她才恍然大悟，为何这亦欢公主要为了景容止的事情如此上心，她以前只当那是景元帝的安排，却未曾想过景容止其实在宫中尚有同胞骨肉。
“是，不止是我与亦歆，算起来长空也是容止的外戚表兄呢。”亦欢看着百里长空道，“长空，我还未同你道过谢，容止能平安回到宫中，全仰仗了你。”
百里长空恭敬道：“公主多礼了。”
娉婷讶异地看着百里长空：原来如此，难怪百里长空总是站在景容止的这一边，他们竟然是表兄弟。
娉婷所不知道的宫中旧事，出身皇家的亦欢和出身侯门的百里长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景容止虽然现在没有封号，也没有一兵一卒，更无半点实权，却仍然被其他的皇子尤其是二皇子景容仁忌惮的缘故，多半是因为他的母妃。
亦欢、景容止与亦歆的生母，已故皇贵妃秦氏，秦碧痕。
这个女人曾经是景元帝六宫的噩梦。当年景元帝微服出巡到南方临海一带，在民间与秦氏偶遇，秦氏姿容绝世。景元帝一见倾心，让其认了当时的武侯为义兄，将其带回后宫。秦氏一朝入宫，自此六宫粉黛无颜色，成为景元帝专房之宠。秦氏所生一子二女，尽数得到景元帝亲自赐名，甫一降生，就高过其他皇子皇女一等。
九皇女御封亦欢，十三皇子御封容止，十五皇女御封亦歆。
可是，就是这样德隆盛宠。秦碧痕还是十分离奇地在宫中死去，她的寝宫椒兰殿在夜半忽然起火，烧红了大半个皇宫内城。景元帝从书房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救出秦碧痕为他所生的三个孩子，而秦碧痕就在他眼前生生被烧成了灰烬。
没有人知道秦碧痕的死亡真相，唯一目睹了整个事情的亦欢公主却从此离宫出家为尼，而十三皇子景容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掉了包，送出宫外，被人幽禁了起来。
秦碧痕的死，连累了无数的无辜之人，景元帝勃然大怒，将侥幸逃出火海的椒兰殿宫婢太监全数赐死，就连当时负责调养秦碧痕身子的太医墨清辉也被挖去双目赶出宫去。
而景容止，因为是秦碧痕为景元帝所生下的皇子，偏偏又与景元帝分外相像，受到了格外的宠爱。
“那景容止他……有没有说什么？”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嫁给朔夜那样残暴的男人，岂不是非常危险？
百里长空看了一眼娉婷，她对景容止的关心溢于言表：“十三皇子原本是要说的，但是被我拦下了。当时的情景，为亦歆公主求情，对十三皇子和公主都没有一丝好处。”
朔夜言明了必须是亦歆公主，甚至拿着阿琪雅在昆王府的惨死大做文章，而景元帝也出乎意料地属意亦歆公主。景容止当时表示反对，一来惹得景元帝不快，认为景容止不顾全大局；二来公然与朔夜作对，恐被处心积虑的朔夜反咬一口；三来，假使景元帝因为宠爱景容止而松口，那和亲的公主必定得另选他人。如此一来，只怕景容止在朝野就要树敌。
算来算去，景容止当时只能保持沉默。
“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亦欢心疼自己的妹妹，她万万没有料到朔夜会将主意打到亦歆的头上。
“十三皇子下朝之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书房求见皇帝，或许……”百里长空说着，看到亦欢摇了摇头，便没有再说下去，他们都能猜到这事情最后的结局。
皇宫内城，景元帝的书房。
宫闱深深的皇城内苑，让景容止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家无情”。
景元帝甚至都没有给景容止面圣求情的机会，只是颁下口谕：晋封亦歆公主为荣禄公主，三日之后远去逐鹿和亲，其兄十三皇子恢复其封号，再次成为幽王。
“恭喜十三弟，贺喜十三弟。”昆王景容仁见到下朝之后还迟迟不肯离去的景容止，先是抱拳贺喜，“十三弟刚刚被褫夺封号没多久，父皇就借着亦歆远嫁的机会给你恢复了封号，可见父皇对十三弟的宠爱啊。十三弟这是来谢恩的吗？”
景容止勾起左边的唇角，露出了一个极渗人的笑容：“我是来特意谢谢二皇兄你的。”
“谢本王什么？”景容仁被景容止那个寒气刺骨的笑容激地一怔，也寒下脸来，大有与这十三弟针锋相对的意味。
“弟弟谢二皇兄一直以来对我的苦苦相逼！”景容止注视着景容仁。他一双黑如寒潭的双眸里，迸射出迫人的寒意。
“哼！不识好歹！”景容仁被景容止激怒，也是心里发虚，撇下景容止怒气冲冲地走了。
景容止冷冷地看着景容仁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紧闭的宫门。半晌，才转身朝亦歆的寝宫走去。
没想到，却再度吃了闭门羹。
“亦歆。”景容止轻轻叩了叩房门，亦歆公主就靠在门扉之上，硬是不肯见他，“我来瞧瞧你。”
亦歆公主双手抵在门扉之上，从门缝中可以看到日渐英气俊朗的兄长，笑了：“真好，走之前还能见哥哥一面。”
景容止愣了愣，整整十八年未见，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这个同胞妹妹的模样，就连儿时亲厚的感情也生疏了，如今会为她求情，会来看她，全是为了那一丝血肉联系。但是听到亦歆那声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景容止的心不由得一软。
“可是，哥哥看不到亦歆啊。”
亦歆摇摇头，精致的眉眼可以看出也是难得的美人胚子，或许也有几分当年皇贵妃的影子：“哥哥不用看着亦歆，亦歆看着哥哥就足够了。”
亦歆……
景容止的喉咙紧了紧。
“哥哥，三日后一别就是终生不见了。亦歆盼着哥哥能够身体康健，万事顺遂，无病无灾。”隔着门扉，亦歆公主的甜美的声音传来。
整理好情绪，景容止温柔地对着妹妹说道：“亦歆也是。亦歆安心去，终有一日，哥哥会将你接回来。”
亦歆公主一行清泪滑落，自她从父皇口中得知和亲的消息之时，她就没想过还能回来。尤其是，父皇将晋封的圣旨与一颗毒药一并交给她的时候，景元帝说：“亦歆，你兄长的前程就在你手中了。”
“亦歆，你在听么？”景容止轻轻拍了拍门扉。
亦歆笑了，泪光莹莹：“嗯，亦歆等着哥哥来接我。”
三日之后。
景元帝亲登碧水金柳桥送荣禄公主远嫁逐鹿，陪嫁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随同荣禄公主一同前往逐鹿的，除去婢女随从，还有画师、琴师等六艺师傅并珍稀花草飞禽奇兽，凡百种。
亦歆乘坐车辇行出碧水金柳桥，终于没有忍住掀开帘子往回探头。
她的兄长披着长及脚踝的斗篷静静地伫立在欢送的人群之外，他硬挺俊朗的脸隐藏在阴影中，颀长的身子包裹在黑色里。
别了，哥哥。
永别了。
如果我的牺牲可以铺就你踏上帝王之路，我心甘情愿！
放下帘子，亦歆公主抚了抚自己发髻上的珍珠发钗：那颗拇指大小的珍珠里有一颗足以顷刻间致人死亡的毒药，是景元帝给她的。他说：必要的时候，就吃了它。
必要的时候，就吃了它。
什么是必要的时候？
大约是哥哥有能力执掌兵权的时候，也大约是自己的死给哥哥最大打击的时候。
景容止将自己隐藏在黑色的斗篷里，垂下的帽檐甚至遮住了他远望的眼睛，他就那么远离人群站在那里：他在这世上的亲人，终于一个一个都因为种种原因离他而去了。
难辨心思的父皇，母妃，亦欢皇姐，亦歆皇妹……
就连娉婷……
景容止的心口紧了一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压抑着绵绵无止尽的疼痛。
骑在高头骏马上扬长而去的朔夜，忽然回头看了看阴郁的景容止，心中暗暗道：钟离娉婷，景亦歆是替你受苦，将来若有一日景容止或者你，或者你们都知道了真相，该如何去面对对方？
本王说过，终有一日，会叫你追悔莫及。
景容止的府邸重新挂上了幽王府的匾额，景元帝亲笔御封，比之前的那方匾额更为气派辉煌。但是，让幽王府的丫鬟仆役不解地是，他们的主子幽王，似乎并没有太高兴的样子。
幽王景容止躺在书房的软榻上，手旁是一种名叫宜酒的佳酿，入口甘冽香醇，印象中好像与娉婷有什么关联。景容止笑了笑，这根本不存在他记忆中的佳酿，兴许是娉婷和无名的回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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