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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惊,短暂的静默过后,一下便是嗡嗡声四起。仁宗摆了个手势,众皆又默然,齐齐看向许适容。
“你方才问起鹅卵之处,难不成那里才是她送命之地?”
仁宗紧紧盯着许适容,皱眉问道。
许适容正色道:“须得在那地寻到证物,才可断论是否送命之地,过去查看下便知。”
仁宗不再说话,只自己朝园子东北角处去,皇后自是跟去,许适容随后,没走几步,杨妃便已快步追了上来,小声道:“弟妹,你”
许适容转头,见她看着自己神情怪异,似是担忧,又似有些难以置信,也不多说,只朝她微微点了下头,杨妃尚未反应过来,见她已是朝前继续去了,心中一阵怔忪,只觉她看起来如此笃定,连带着自己方才心中那七上八下的焦虑感也是突然有些淡了下去。
御花园并不很大,方才那妃子所说的东北角很快便到,假山层叠,曲径通幽,边上草木繁茂。路面果然和方才行经的不同,俱是由颗颗鹅卵铺成。想是平日里不大有人到此游玩的缘故,宫人锄扫亦不上心,路上覆了些许草叶泥土。
仁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许适容。许适容道:“烦请皇上和诸位娘子们在此稍候片刻。”说着已是自己迈步踏了上去,绣鞋底软,踩上微微有硌脚的感觉。
卵石路面并不长,只沿着假山山势弯弯折折铺了一段,尽头处便是高墙。许适容沿着路面慢慢行进,低头仔细查看着每一寸路面,连路边草丛里亦是仔细翻检,却是一无所获。
路口看着的一干人既是不解,更是等得不耐,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慢慢那声响有些高了起来。
许适容充耳不闻,一双眼继续搜寻着路面。拐过一块高过人顶的假山巨石之侧时,眼睛突地一亮,蹲□去,在巨石与路面接隙处,小心地捻起了一截染了朱寇的断甲,很快便又在附近草丛中翻出了另一截。再细细搜过一遍,剩下的第三截却是找不到了。只这亦够了。当下将断甲托在掌心,也不理众人面上的惊异之色,匆匆回了方才停尸之处,掀开覆布,将寻到的断甲依照形状大小拼回浮尸的指甲缺失之处,一左一右俱是中指,严丝密缝。
早跟了回来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仁宗忍不住奇道:“许娘子,你是如何
知晓那卵石之地会有断甲?方才又据何判端李婉容并非死于溺毙?”
许适容站了起来,迎着仁宗目光道:“皇上,我方才掐开李婉容之口,见口舌干净,并无泥沙浮萍附着,便大体可以断定李娘子并非死于溺毙。寻常溺死之人,水中挣扎,口鼻之中必定会吸入水中泥沙异物。她喉部虽无异常,只我观到她口鼻略歪,应是被大力捂住口鼻窒息而死。至于我想到鹅卵之地,缘由其实很简单。大凡人死置尸,尸身背部如肩、背、下腰、小腿等柔软凸出的部位与尸身的衬垫硬面长时间接触后,因死后皮肉松弛而被压成扁平状,但若这些部位与有印纹的硬面接触,则尸身接触面的表肤上便会形成与硬面相应的压痕。如尸身放在草席上,便会有草席纹路印上。这些压痕一旦形成,即使变动了尸体位置,往往也不会消失,直至尸身开始**才会消退。我方才解开她后背衣物,见肩背,下腰、小腿部位凹凸不平,表面布满浅浅的圆形凹陷,即使在水中已浸泡了两日,因了尸身肿胀有些散去,但仍能分辨出来。由此推断李婉容在被抛尸到此之前,应是已死去,且仰卧在鹅卵石铺就的类似地面上为时不短,因了此时春日渐暖,她身上衣物并不厚,这才压出了身下鹅卵的印痕。”
她说话的时候,自称已从起先的民妇变成了“我”,只她自己浑然未觉,旁人也是未觉,待解释完,俱是惊讶万分,眼睛只在地上李婉容的尸身和她之间看来看去,竟无一人说话。
仁宗亦是初次听闻如此的言论,又是新鲜,又是好奇,沉吟了下,这才道:“那依你之见,李婉容到底是何人所害?”
许适容目光在他身后众多嫔妃脸上溜过一遍,很快道:“此干系重大。我实是难以贸然下论断。请皇上屏退众人,我向皇上一人禀告,再由皇上斟酌定夺。”
她话出口,仁宗身后上至郭皇后,下至婕妤美人便都面露异色,瞧着似是有些不满。只仁宗想都未想,便立时命身后一干人都退下。众人虽是极其不愿,也不好抗命,只得三三两两地离去,远远站着,只剩个跟随仁宗而来的内侍了。
“许娘子,如今总可以言明了吧?”
仁宗看着许适容,问道。
许适容正色道,“以我推测,婉容娘子应是三日前被一人在方才那假山之后以手
大力掩压住口鼻,婉容娘子奋起反抗,指甲刮过对方头脸,断裂了三根。方才找到的两根断甲之上仍略有皮肉残留,便是证明。可惜敌不过对方力气,终是窒息而亡。凶手见她死去,便拖至隐蔽处放置,待入夜时分才移至池中沉尸。以凶手此等预谋来看,应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只方才我见尸身手脚处并无捆缚过的痕迹,可见凶手应是心存了故意叫人发现婉容娘子尸身的念头,这才并未在其手脚肢体缚上石块压尸。”
仁宗皱眉道:“这便是说,凶手应是后宫之中的内侍,且他脸面脖颈之上应还有抓痕?”
许适容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寻常女子力气再大,一般也无掩住对方口鼻令其窒息的可能。可见应是男子。寻常男子,又怎能入皇家内院,与婉容娘子相熟,骗她至那偏僻之处?我观断甲之中残留皮肉呈黑紫,可见已是出血,短短几日,涂抹再好的伤药也不会令痊愈。后宫内侍俱是登记造名,皇上若欲查找真凶,只需按了册子一一查看过便可。”
仁宗微微低眉,似是在思虑什么,脸上布了一丝阴霾之意。
许适容心中亦是明了,后宫之中似今日这般事体,亦是寻常,古往今来皆是如此。那凶手即便找到,背后主使之人只怕才是元凶。只后宫水深,皇家内院的事情,更是不能摆上明面。今日若非是杨妃被人针对,她亦绝不会自己出来趟这趟浑水。这也是方才她叫屏退众人,单独面圣的原因。查或不查,究或不究,全凭皇帝自己意愿了。
仁宗抬起眼,面上已不复方才的阴霾,反倒浮上了一丝好奇之意,直直看着许适容问道:“许娘子,你乃翰林千金,何以知晓今日这些判案推断之事,岂不怪哉?”
许适容微微一笑道:“民妇自幼喜阅杂书,本就读过此种道理,随夫君到青门任上之时,县里有一仵作,精通此道,民妇向他略微学了些皮毛而已。今日之事,实在是民妇僭越了。只杨妃待民妇向来亲厚,民妇自是难免存了回报之心。皇上仁慈,想来应会赦免民妇的这般私心。”
仁宗深信不疑,叹道:“好一个私心!你言自己略通皮毛便如此了,那仵作岂不更是了得?如此人才,岂能埋没在个小小青门县里屈就仵作?必要召至京中大理寺内,方可展他才干。”
许适容含笑不语。
她虽又拿史安作挡箭牌只过去半年多时间里她见史安确是个聪敏好学的得空亦是陆陆续续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法医侦破之道写下送与他。那史安如获珍宝自是用心研习以他的聪敏如今即便是当真被提到大理寺内任职想必也是可以独挡一面了。
仁宗招手命那内侍过来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内侍点头应声而去仁宗这才笑道:“贵妃方才受惊了。朕见她与你甚是亲近你在宫中再留一夜陪她叙话压惊。明日再出宫离去。朕自会叫人言语一声许爱卿。”
许适容无奈只得躬身谢恩。仁宗嗯了一声又仔细看她一眼掉头离去。片刻便见几个内侍过来将李婉容的尸身抬了下去说是皇上赐她身后晋太仪之名下令厚葬。
许适容眼见那一方白布覆盖之下几缕青丝悠悠荡荡悬在半空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心中不禁喟叹了一声婉容如何太仪如何便是争到了皇后的宝座那又如何?
仁宗一走那些品级稍低些的嫔妃们便又立时围了过来朝许适容不住打听方才的内幕许适容不过含糊敷衍了几句便要随杨妃往她华容宫中去。郭皇后只远远看着面上神色冰冷不屑
许适容随杨妃回了宫室叫宫人送来了苍术和石菖蒲煮出的水细细净过了手两人刚坐定便见一个太医模样的医官随了杨妃身边的宫女过来。还道杨妃自己身子不适正想起身避让下却是被杨妃按住了手笑道:“弟妹我方才见你有目眩之症的样子瞧着脸面气血亦是有些虚正好趁了宫中便利叫了太医过来给你诊下脉。若真身子虚了趁早开个方子补实的好。方太医诊治此项最是拿手的了。”
许适容虽觉无此必要只太医已是坐在她面前的绣墩之上了推却不过只得伸出手叫把脉。
方太医双指并和搭在她手腕脉上片刻便收了手笑道:“贵妃娘子勿要忧心。此位夫人并无异状乃是喜脉之状。”
此话一出杨妃大喜过望看着太医颤声道:“方医官你此话当真?莫若再诊下?”
方太医闻言笑了下复又搭了一遍肯定道:“滑脉走珠喜脉无疑约莫二月有余。”
杨妃猛站了起来双手
合什朝天拜了下嘴里不住道:“太好了。如此太好了”又催着太医开着安胎补气的药。
许适容乍闻此言却是呆呆半日反应不过来。她近段时日比起从前不过略有些精神头不济的感觉月事虽迟迟未来只从前也有过不调之状还当是自己身体乏力之故再怎么样也是不会往这上头想的。况且深心里一直便觉着那杨焕是个淘气大孩子般更无法想象他为人父的模样。此时听得自己竟已是有孕又已两个多月时间了低头细细一想竟是离开青门县前腹中便已是珠胎暗结了。心中一时百味掺杂似是欢喜却又有些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何来的怪异之感当下只坐那里一语不发连搭脉完毕的手也忘了伸回。
杨妃厚封赏了送走太医见许适容仍有些怔忪还道她担忧许杨两家的事情笑着劝慰道:“弟妹还为前次那离休之事忧心吗?姐姐我本就是存了复合两家之心如今又知道了你有喜哪里还有什么可犯愁的?待明日送你出宫回去姐姐自会派人知会我母亲她再糊涂也是断不会将自己嫡孙往外推的道理更何况弟妹你今日还帮了我如此大的忙我母亲知晓对你还敢不如菩萨般供着?”说着弯腰附耳到她耳边低声道:“方才听人偷偷来报说皇上命闭了宫门不叫一人放出去又将各宫里的内侍轮番叫去内司
许适容抬眼见杨妃笑意吟吟一双眼却是晶亮。她虽未朝自己打探只想必也是知晓此番举动必定和她方才与仁宗的一番话有关当下亦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说。是夜便宿于华容宫中。那杨妃待她自是万分小心周到。到了第二日却是又得了传讯说郭皇后身边的一个内侍被皇帝无缘无故下令打杀了郭皇后寻了皇帝喊屈反被斥骂一通无德竟是命人软禁了起来。又严令宫中一律不许再提昨日之事有犯的一律扑杀。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唯独那杨妃处却是得了皇帝派人送下的丰厚赏赐以示对昨日之事的安抚之意。一时华容宫中嫔妃来往不断都是前来贺喜的连那丽妃处亦是命人送来了礼杨妃自是一一回送了不提。
许适容翌日登了宫车被送回许家。许夫人昨日听许翰林说自家女儿被留在宫中过夜了别话全无心中一直有些忐忑不安好容易等到她回来一入屋子便是挽住了追问昨日宫中过得如何都说了些什么许适容不过拣些寻常的应了过去。心中想着是不是该告诉她自己有孕的事正犹豫着突见外面丫鬟来传话说太尉府又来人了正等在外面。这次不但那杨小公爷在连太尉夫人亦是亲自过来了。
许夫人霍地站了起来道:“合着他家是撞门撞上瘾了。儿子不够竟连老娘也一道搬了过来!这就出去瞧瞧看到底什么花样!”说着已是怒气冲冲往外飞奔而去连许适容在后连声叫唤也是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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