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辛苦便能结束了。
温长泽的神色被戎华看在眼里,心里放松下来,三代暴君,武力换代,百姓需要他这样宽宥仁慈的新君,他也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再一天,他想着,再一天,就能实现自己辅佐明君的梦想了。
和放松的温长泽不一样,弟弟温长明目光锐利,披甲执剑,身姿挺拔,始终不曾有一丝松懈。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沉,只是站在那,脚下仿佛有密匝匝的累累白骨在哀泣恸哭,他盯着迟迟不开的殿门,突然抬起执剑的手臂,未出一言,身后副将大喝一声,军队立时齐齐前踏,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脚步声,这一声响,殿内凄惨哀切的哭声和怨愤陡然扩大,伴随着隐约的尖叫和恐惧,一阵阵传了出来。
这一声响也把戎华刚刚安定的心踏下去,不安第二次涌起。他向来冷静,命悬一线也从不像这样焦躁,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就是无法忽视。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攥起来。四处传来的尖叫哭泣,空气里弥漫的血腥,他想着,或许是今晚太漫长、太惊心,自己才会如此。
他再一次抬头看去,天空帝星闪烁,将星也同样耀眼甚至更甚,但不时有云层飘过来,一切明白无误的事情仿佛都变得晦暗。
这时,温长明又侧过头来,似乎看了一眼自己,但那道视线太快,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温长明抬起脚,准备朝大殿走去,染血的战靴离开地面,血马上就要滴下来。
一瞬间,他心里突然明白了。
记忆在脑海里翻腾而过,自己的宿命和这个人的宿命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不要去他心里闪出一句话,还未出口,眼睛突然刺痛。
那一晚的很多瞬间,在后来的记忆里都被拉成漫长的光景,他看到战靴上的血颤动着要滴落下来,一切发生得那么快,所有纠缠的前尘往事还未来得及在脑海里显现,手已经伸出去,抓住了温长明的手腕,他内心惊悚,想要松开,温长泽的声音已经响起来:“还是我去吧,你满身血,怕吓到他们。”
说着,书生气的义军首领笑了笑,快速而坚定的走了出去。
一道惊雷突然响起,戎华的脑中嗡嗡一片。
后来发生的事情更加晦暗不明,温长泽向宫殿走去,温长明轻轻拨开他的手也追了上去,被血浸得浓黑的战袍越来越远。只剩下他呆呆站在原地,连一根手指也无法控制。他看着那道门打开又关上,听到更多哀鸿的声音,看到突然冲起的火光,整个世界一片混乱。
最后,那道门又突然开了。
只是到如今,他已经想不起到底是谁搀着谁站在那片火光之前,只记得将士们的咆哮盖住了宫殿倒塌的声音,记得刺目的兵刃举起来,曾经尊贵的皇室满门消失于火光和兵刃之下。
刀光剑影,哀鸿遍野,不过是每隔数百年就会上演的新旧更替,但是这一次,有什么不对了。
一切都错乱的那个瞬间,他看到温长明的目光穿过浴血的火,笔直的看向自己,眼里火光闪烁,一瞬不瞬。
那目光在五年后想起来,依然令他双眼刺痛雍国的开国丞相,因那一夜大火而失明,新皇找来最好的御医,历时半年让他重见光明,只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眼睛的一部分。
戎华忍不住回想初见温氏兄弟那一天,他跪在那人面前,心中纯然而巨大的喜悦犹在昨日,而今新君登基五载,万象更新,自己的内心却荒凉一片。
他想起那个叫段十六的人,残忍的说着“元衡逆天,麒麟背主”,心里几乎要淌血。
走出戏院,戎华内心慌乱,抬头努力找着,只看到夜空如墨,未见半点星光五年前至今,他再也看不见夜空中的星辰了。
第16章荧惑之心六
要多漫长的记忆,才能令人一念成魔
朔月,皇城。
无生与段十六走在寂静的白砖上,整个皇宫被笼罩在浓稠黑雾之下,元衡的结界将这片至高无上的皇权居所与寂静的凉城隔离开来,一路都躺着侍卫和太监宫女,每个人的脸上都一片惨白,更衬得这黑夜无比荒凉。
遥远的天边,一整片惊雷正在酝酿,仿佛在隐忍等待。
“所谓天诛,总是要等到事情无法挽回的那一刻才降下。”
无生忍不住叹口气:“既然知道这样的后果,为何不早早的”
“什么是早呢”段十六轻轻看过来:“五年前是早,还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元衡心里第一丝动摇的时候才是早”
“我、我也不知道”
“谁又知道。”
段十六叹口气,突然看了一眼无生,沉默不语,无生皱皱眉,直觉他今天有些奇怪。
远处,雕栏砌的祭天台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两个人影站在那里。无生心里惊呼一声,跑过去,近了才看到一人玄衣猎风,凌然如鹰隼,一人墨蓝如夜,苍白如鬼魅。
正是温长泽与温长明兄弟。
夜风吹起,在初夏时节冷气森然,温长泽看着天空中翻腾的黑云,本能的恐惧。
五年了,在那不见天日的隐秘地牢里,在翡翠和黄金陈设的昏暗空间里,他被帝王才可以享受的天下至宝包围着,当着毫无自由的悲惨囚徒,而他的弟弟君临天下,越来越有君王气度。
温长泽悲哀的沉默着,从愤怒、绝望,到如今的沉默,五年时间,他只明白了一件事:他从未了解过自己唯一的弟弟。
也是,从一开始,父亲对二人的期许就不一样。身为长子,入朝为官于家族最有益处,而弟弟自小就奔赴边关,二人难得一见,论亲近还不及同窗知己。只是一夕风云突变时,这个潜入京城救自己的弟弟,也曾让他感受到“手足之情”,更何况那么多年并肩战,原以为血浓于水,却不知何时,人心已变。
天下都以为他死了,整整五年,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他癫狂还是绝望,他的同胞弟弟都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一如现在,散发着沉静的寒意。
夜风吹来,仿佛带上水汽,打湿了对方暗纹的黑色长袍,温长泽贪婪的呼吸着,品尝着空旷地面带来的舒畅。
这是最后了,他知道。但是他要死得明白,他要知道是什么让温长明走到杀兄弑君的这一天。
他心里有一个答案,那个名字一浮现,他脸上已露出阴狠之色。
“戎华在哪里”他问道,语气平和阴沉,杀意浓郁如黑雾。
温长明收回仰望夜空的眼神,将视线投射给他,却没有回答:“这五年,你也算是对苍生社稷做了贡献,很快就能解脱了。”
毫无感情的话音落下,温长泽便发起抖来,不甘、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戎华在哪里是不是他教唆你背叛我”
五年的牢狱之苦将温长泽曾经的儒雅意气消磨得一干二净,他咬牙切齿,几乎要咯吱响:“我就算死,也要他陪葬”
“你不配,”温长明目光一寒:“你从一开始就不配他对你的忠心”
“你”温长泽还想说什么,无生二人已经走到祭天台下,温长明冰冷的目光扫过来,距离遥远,还是让无生身上凉了几分,心想这哪里是神,分明是个杀神。
“元衡,”她心中着急,也管不了那么多,喊道:“你快住手,这样会有天谴的”
“天谴”温长明看着他们,嘴角微微一歪:“我倒真想领教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段十六身上,看着他慢悠悠的跨上台阶,散步一般不在意的样子,面上又冷了几分。
五年前,暗绿长衫的男人出现在军营里,如入无人之境,他眼里的戏谑直到今天依然历历在目。
“哼,特地过来,是怕我不守约定吗”
“不敢,在下过来,只是想看看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段十六站在祭天台上,淡淡的笑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无生能看出他眼里的提防和慎重。
温长明收回视线,不再看他们两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他抬头看着夜空,身为温长明的时光又浮现出来,在这寂静的时候,他终于能好好梳理一下,自己为何会走到今天。
对“温长明”来说,即便不恢复记忆,篡位也并非不能而只是不想,他追求的并非帝位,只是想为父亲洗清冤屈。
后来,戎华出现了,温长明偶尔看到他,心里就会有一些不甘,直到许久以后他才明白,自己奔驰于战场的动力,与其说是为了让兄长君临天下,不如说是因为戎华想让兄长君临天下。
他甘心奔驰于战场,不甘心的是戎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像看着兄长那么热切。
他曾一遍遍想着没关系,没有关系,却在最后出来一个段十六,带着算计和恶意,将一切前尘抛了过来。
那一刻,“温长明”就消失了是的,君临天下的温长明,其实比兄长“消失”得还要早,还要彻底。
取而代之的是元衡的回忆,它们涌上来,让段十六怀里的“红尘”都几乎颤抖,他低下头按捺,和抬头仰视的元衡形成对比,各自沉默。
一轮黑影突然出现,月亮的边缘开始消失朔月开始了。
第17章荧惑之心七
空气猛地凉下来,温长泽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目光里的落魄、阴狠一点点攀升,他又看向对面的“弟弟”,却看到对方周身突然涌出丝丝红光,在夜色下妖冶异常,那些红丝逐渐汇聚在他手中,一柄剑影已经初具轮廓。
杀气瞬间蔓延开来,对方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记忆和元衡传说在他脑海里闪过,二者交织,让他打了个寒颤,若非被绑着,几乎要跪倒在地。
段十六看着升腾的杀意,心中只觉得悲哀,宁肯堕了神格也要如此,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可以比天地都重要。
红光越来越盛,黑云开始隐约咆哮,无数生灵与人的轮廓在黑云中若隐若现,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浴血而死的兵士、枉死的灵魂都开始骚动起来。
段十六看着他手中渐渐化实体的剑,忍不住要往前迈,刚要说话,一声怒吼从远处传来。
“住手,温长明”
段十六回头看去,戎华驾马飞奔而来,马蹄声声仿佛敲在人的心上,温长明一瞬间顿住,冰冷的目光里便有了裂缝。他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着那个人翻身下马疾跑而来的身影,目光深沉,仿佛穿透千万年的时光。
无生知道来者是麒麟转世,只是此时,对方的衣衫在夜风里翻涌,苍白的脸上一片悲凉,人还未至,她已经能感觉到焦急又痛苦的目光。一声闷雷突然响起,云层压了下来,仿佛一只猛兽向那个人疾驰而去,他却看不到那汹涌的杀气,只是拼命的跑着,喊道:“长明住手”
月亮的最后一丝光亮被吞噬殆尽,那人跨上祭台,脸上的惊惶之色如海浪中飘荡的孤舟。
温长明抿嘴沉默,温长泽却呆愣片刻,凄厉的笑了出来,他看着戎华,眼中恨意仿佛要化刀。“叛徒”他喊着,被绑着的双手握得死紧,青筋毕现。
同一时间,元衡听到温长泽的咒骂,手中毕方已现,他调回目光,只一瞬间,那柄通身如火的长剑被送进温长泽的胸口,长剑穿过血肉的叱响和戎华跨上祭台的脚步声同时响起,三个眼神彼此对望,或冰冷、或阴狠、或悲痛。
“不”戎华楞在一旁,无生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他,就被那柄火焰般的鲜红长剑吸引了全部目光。
她认识那柄剑
转世的元衡与麒麟她认不出来,但是那柄剑,她见过
“十六”她忍不住抓住段十六的衣袖,脸色惨白:“那就是毕方”
“对,那就是毕方。”
段十六转头看她,眉头轻皱,似有些不忍。她全然不觉,盯着那柄剑,在记忆深处搜到浮光掠影的片段,回到极久远的时光里。
那是天界难得的盛事,连无生也被从偏僻的十方殿中拖出来,领头的荷音姐姐见她不熟悉章程,只让她在宴厅外岔路上为宾客引路。
当晚霞升起,无生才知道为什么连自己都要被拉出来了所有侍女都忙到脚不沾地,引座、奉茶、捧瓜果点心、安排菜肴佳酿都得有人,还有负责金银器皿、四处跑腿的,无生光是在宴厅那看了一眼,就慌忙躲到外面的过道上会走错的神仙没几个,需要她指路的就更少了,引路好,很好她想着,暗自窃喜。
于是无生乐呵呵的站在那,眼花缭乱的看各路神仙从眼前走过。
等到月上中天,宾客渐散,车水马龙逐渐变成三三两两,有人和来时一样沉静,有人手上多了酒壶哈哈笑着。
正当她想着是不是可以偷偷溜掉时,突然看到两个人在不远处低低的说话,其中一个翡翠长袍,剑袖飒爽,有些毛躁的头发像火一样,也用翡色发带随意绑着,火红的长剑松散的别在他腰间,整个人如同随时就能燎原的暗火,令人不敢接近。
想必就是元衡了吧。
只是当时,他却显得温和,低着头,小心专注的看着对面的人,嘴角微弯,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瞬间,无生觉得这人就算是火,也只是雪夜里令人温暖的那一种。
她的视线瞟过他,看到站在他对面的人,看到了让烈火温顺的原因雪白的长袍比云彩都要缥缈,只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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