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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林涧身上穿着官服,就这么大喇喇的上街肯定是不妥当的。都察院的值房里备着他的衣裳,他便回了一趟都察院,换下官服后方才同钱英往新店面那边去。
这一路上经过两三个衙门,众人都在办公,但也有不少官员来往形色匆匆,与林涧打照面的时候,给林涧匆匆行了礼,这目光总会在林涧身上多停留几分。
见众人这等反应,等离了衙门这边,林涧才淡声道:“想必这会儿,圣上为我在大朝会上延请太医的事情已经传遍都中了吧”
钱英低声道:“属下一直守在宫门外。圣上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时,消息就已经传出来了。这个时候,想必整个都中都已经知道少爷身子不好,已经积劳成疾了。”
林涧淡淡勾唇:“那不是很好么这个消息,对于某些人来说,可是等了很久的。”
“既然我都已经积劳成疾了,圣上当众嘱我回家休息,那从今日开始,除了定好的办公时辰之外,这该回去的时候,就回府吧,也不必再在值房过夜了。这大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折腾了,不是么”
钱英道:“若回府,那少爷的安排”
林涧笑道:“无妨。这回府了,不还照样可以把公文带回府中阅看么再说了,那些律例卷宗我都不曾看完,有些公示过的案件卷宗,可以带回府里的,你便搬几摞回来便是了。只要旁人瞧见,我纵在家也放心不下院中公务,这就可以了。这积劳成疾啊,总有一日是要发出来的。我自不会令他们失望。”
钱英道:“少爷心思缜密,事情自然不会有变。”
“但,属下只是有些担心,少爷日渐清减,如今外头都知道少爷生了病,夫人那里恐还觉得不如何,但林姑娘那里,只怕是会更担心少爷的。若往后再属下想,这恐怕有违少爷的初衷了。”
林涧闻言,垂眸默默片刻,他伸手摁了摁胸口贴着放着药包的位置,想着钱英这些时日带回来的那几个绣工极为精致的药包,他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半晌才轻叹道:“先前但凡有机会便要她瞧见我身体不好操劳过度,就为了让她担心我记挂我,如今知道她担心,今日这消息再传到她耳朵里,只怕她越发担心我了。我这心里,倒真有些舍不得了。”
钱英道:“那少爷的意思是,要与林姑娘说明么”
“说明”
林涧挑眉,反问钱英,“说明什么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这些事能一股脑都告诉她吗”
林涧睨了他一眼,轻飘飘丢出一句话,给钱英下了封口令,“这事儿,你一个字都不许说,我也不说。”
林涧是云淡风轻自有打算,钱英却替他担心:“少爷,这事儿一直瞒着,回头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要是林姑娘知道了,生了气可怎么办呢”
林涧低眉浅笑:“她不会生气的。”
钱英愣了愣,很是不明白林涧为何这般笃定。
林涧并未给钱英多做解释,眼瞧着走上了人多的街上,钱英也就不再同林涧说起这件事了。
纵有太阳,但已过立冬,这冬日的风是冷的,呼吸间也是冬日晨间特有的寒冽凉气。
林涧肺腑之间本就因咳了一早上而有些抽抽生疼,况他还没来得及照着方子煎药喝药,这凛冽寒气吸入肺腑之间,越发让他觉得呼吸都是疼的,纵一路上沉默不语,也仍是免不了摁着胸口咳嗽两声。
林涧每每皱眉咳嗽,钱英都会无比担忧的眼神望向林涧,好几次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深叹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林涧到药堂新店面的时候,孙姨娘正在楼下张罗,见林涧来了,忙给林涧行礼,并告诉林涧说,乔氏和林黛都在二层歇脚饮茶。
林涧到了二层见到乔氏和林黛,乔氏一见了他就皱眉:“今日虽有太阳,但也还冷,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了也不披个披风呢”
乔氏没想到林涧会来,也没戴着林涧的披风来,她见林涧的嘴唇都冻得发白,便将自己手上的手炉塞到林涧手中,又将她自己的披风拿来亲自给林涧系上。
“你十来天不曾回府了,叫钱英带话回来说都察院公务忙,我再三嘱咐叫你好好照顾身体,你怎么偏是不听呢这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你还穿得这么少,这不是成心招我心疼么”
“对了,今儿不是大朝会么怎么有时间来这里寻我和林姑娘了”
林涧接了手炉在手里暖着,却不肯要乔氏的披风,他一进来就看见了,这屋角燃着炭盆,比外头暖和多了,他再待一会儿身上就能暖和起来的。
乔氏却不依,定要林涧将披风披着,林涧无法,见乔氏披风是深蓝色云锦暗纹缎面的,也就罢手了。
林涧含笑望了林黛一眼,唤她一声林姑娘,才答乔氏道:“圣上开恩,允我一日假期回府休息,我想着娘和林姑娘在这里,便过来瞧一瞧。”
乔氏道:“圣上允你休息,是瞧着你病了吧”
“你忙公务,这些时连休息也顾不上,你就算不让人同我说我也知道,瞧你这病恹恹的样子,还能有好么别打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整个都中都传遍了,今儿大朝会上,圣上见你一直咳嗽,特意在散朝的时候请太医来给你诊治,太医说你是积劳成疾伤了肺腑才生了咳症,圣上担忧你,这才允了你休息。你的人什么都不同我说,要不是这消息都传遍了,你打算瞒我到何时呢”
林涧抱着手炉坐在桌前安安静静的听乔氏把话说完,才从袖中把太医给药方拿出来递到乔氏手边:“娘,我还没有喝药呢。宫里不方便给我煎药,我也不好往太医院去。这方子我带了出来,我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咱们这医馆里就有药炉子,也有药材,还请娘费心,替我熬药吧。我这咳的实在是太难受了。”
乔氏见林涧装乖,又见他着实难受,连药方都拿出来了,也就顾不上再去数落林涧了。乔氏将药方拿在手里,转头默默瞧了林黛一眼,到底还是起身亲自到楼下取药材给林涧煎药去了。
林黛要跟着一起去,乔氏让她坐着别动:“外头冷,你身子不好就别出去了。你陪着小涧坐一会儿,我盯着他们将药煎好了就送上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乔氏坚持不肯让林黛同去,林黛无法,只得又坐下。
方才乔氏同林涧说话时,林黛并未插话,她也就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在林涧唤她一声林姑娘时叫了林涧一声三哥,此后再未开口。
林黛虽未开口,可目光却一直静静落在林涧的身上。
她大半个月未曾看见林涧,林涧之近况她都是从钱英等人来潇湘馆探望她时才知道的。
她知道林涧的身体依旧不太好,她心里也颇为记挂,但令林黛没有想到的是林涧的情形看起来会这样糟糕。
他何等意气风发的人物,才半月未见,竟清减如许。人消瘦了许多,偏他身形还如从前一样挺拔,这般看来,越发显得整个人锋锐凌厉,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只一眼,便被那寒光冷意戳中心房。
这人风骨依旧,只是瘦得让她心疼。
方才同乔氏一起听见宫中传出的消息时,林黛心里就沉甸甸的,满心都为林涧担忧,此番见了牵肠挂肚的人,这一颗心未曾放下,反倒高高揪起,令她始终无法释怀。
她承他维护体贴之情,她就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可偏偏她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林黛揣着一颗心的焦灼担忧,她想,仅仅只是为他绣几个药包,叮嘱几句保重身体的话,这远远不够。
这又怎么足够呢这根本无法缓解他的病痛,更无法缓解她内心的担忧。
她最知病痛磨人,想着林涧如今深受病痛折磨,林黛心里就难受,她恨不得以身相替,惟愿林涧安好如初。
思绪一时蔓延开来,林黛目光盈盈望着林涧,心里忽又有些怨他,怨他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怨他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怨他这么体贴细心的人,怎么不知好好照顾自己,偏要惹她为他担忧呢
第70章
林涧也是大半个月没见林黛了,每回钱英从贾府回来都说林黛精神还不错,他今日瞧了,林黛果然精神尚可。那一双眼眸盈盈流盼,就像当初在荣国府初次见到她时一般惊艳。
林涧间林黛面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但在乔氏走后,他却对自己的身体只字不提,只含笑望着林黛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往江南替姑娘寻名医。去的人前儿就传消息回来说,已寻得一位颇具盛名的名医。那位名医在江南游历数年,听闻姑娘病症,颇为惊奇,已允诺会随同我的人至都中为姑娘诊病。”
“只是如今快要年底了,他要在家中过完新年元宵再来,估摸着到都中就已是明年三月了,所以这段时日,还请姑娘珍重自己。待那位名医到了,替姑娘细细诊治调理,姑娘的不足之症也能痊愈。”
林黛没想到林涧私下竟为她派人往江南去寻名医为她诊治她的旧病。
她原本就觉得自己能为林涧所做的太少了,如今林涧又这样待她好,她一时心潮起伏,竟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三哥,其实我”
林黛双手交握,指尖摁在手里的鎏金手炉上,掌心十分温暖,可她用了一点力气,指尖指甲盖里都有些发白了。她是心绪起伏有话想说,可话一出口,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一时又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了。
就在这心乱停顿的片刻里,乔氏带着熬好汤药进屋来,乔氏招呼林涧喝药。
乔氏这么一打岔,林黛想说的话倒说不出来了,她的掌心被温热的暖炉沁出点点汗意,指尖松了劲儿轻轻在暖炉上头镂刻的花纹上摩挲两下,终究没开口,默默望着林涧喝药。
林涧刚将药碗搁下,便听乔氏问他:“怎么样觉得这药苦吗”
林涧点了点头。这药是真的很苦。他活了快二十年了,从小到大第一回喝药,没想到这药倒是比他想象中还要苦。
乔氏道:“苦就好。苦了才能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乱践自己的身体了。”
林涧却笑起来:“娘,您知道我不怕苦的。夏日府里常做苦瓜,我一次能吃好几盘,您忘了么”
乔氏被这话一噎,狠狠瞪了林涧一眼,气得懒得搭理他了。
林黛此时却轻声道:“幼时先父常常叮咛,要我好好保养身子,每日养生方得长久。先生读书做官皆劳心劳神,纵养生持久到底耗损过多难以长久。我有不足之症在身,纵常年不在先父身边,先父叮咛之语也是一刻都不敢忘记的。”
“从前一应起居饮食皆跟着贾府来,有些事情不好擅专,我也不能如何。如今得伯母三哥呵护,一应起居饮食与那府里分开,许多事情我能自己做主了,这一应起居饮食习惯我都按从前在家时那样。皆是按照先父从前所说的那样布置,如此过了这数日,我便觉得身上好了许多。这话我同伯母讲过,却还未同三哥说起。”
“可见父母长辈皆是为了我们好,三哥素来是最能体贴人的,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便是不肯听伯母的话呢”
林黛柔声细语,却皆是为乔氏说话。
乔氏听罢,望向林黛的眸光满是慈爱温柔,她心想,这可真是个好姑娘。想罢,又忍不住瞪了林涧一眼。
林涧是个听劝的人,尤其是林黛的话,他怎么可能不听呢奈何他是有口难言,此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端正态度,同乔氏和林黛表示他以后肯定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熬夜践自己了。
林黛不肯轻易劝人的,这劝了人总怕被劝的人不听,倒辜负了她一番心意,此番也是着实忍不住了才开口劝说,见林涧郑重应诺,又见林涧喝了药后唇色恢复了些血色,林黛才稍稍放心些。
医馆药堂之事皆是林黛做主孙姨娘操办的,乔氏在一旁帮着掌眼,经办事情的除了林家几个人外,再就都是林涧府上自己的人了,林涧很放心,便不曾过多过问。
此时同乔氏林黛坐在一处闲话,林涧便问了问这医馆请来的坐堂大夫的籍贯背景,又问了问药材的进货渠道来源,正说着话时,忽听得紧闭的窗外猎猎响,林涧话锋一顿,在乔氏说完药材来源后便点了点头,当即起身走至窗前,站在那里凝神默听外头的动静。
乔氏问林涧:“怎么了”
林涧转眸道:“听外头风声动静,怕是要下雪了。”
乔氏听林涧这话倒并不十分惊讶,只道:“现下才刚十二月,这时候就下雪,是不是还太早了”
林涧闻言,便从屋中出来,走到外头廊下站在二层小楼栏杆前看外头天色,又伸手出去感受了一下所过风声,半晌后他转回屋中道:“是要下小雪。但这雪不大,过后便会融化,接着会有雨水。”
“只怕这雨夹雪落下来,天气还要更冷些。”
乔氏倒还镇定,侍立在旁的紫鹃却十分惊讶愕然:“侯爷还能预知风雪吗”
林涧笑起来:“皖南近海,前锋营驻地更是在临海之地。这出海打仗比内陆打仗更重天象天气。我熟知海风,纵然皖南冬日海边难见大雪,但这天象之事,时日久了也能分辨出来。这风猎猎响,风中湿气颇重,再看外头阳光没有半点暖煦之意,天边隐有乌云聚集,又是临近小雪,想来过会儿是必定要下雪的。”
林涧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