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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布杰彻底从漆黑的洞口消失了。
一开始陈暮寒以为他很快就会出来，然而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来分钟的时间，久到陈暮寒已经开始准备爬上去接应他，藏族青年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了洞口。
多布杰的神情有些异样，似乎是困惑，又似乎有些沉重。
见他没事，陈暮寒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多布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一时却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只是道：“陈哥你猜得没错，这里面确实有尸体。但是，并不是现代人——”
陈暮寒闻言一振，道：“你拉我一把，我上去看看！”
“陈哥你还是别上来了，”多布杰却立刻阻止他道：“我已经拍了照片，你在下面看看也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暮寒皱眉道：“难道那上面有什么禁忌的东西，外地人不方便看？”
多布杰连忙解释道：“也不是什么禁忌，只是里面味道太大，我怕陈哥你受不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陈暮寒不以为然地一哂道：“尸体都见多了，有点味道怕什么？再说我向夏队申请来阿里是来办案的，又不是来观光旅游的。”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陈暮寒借着多布杰手上的力道一只脚跨进洞口的同时，扑面而来的一股强烈尸臭味还是熏得他几乎窒息过去。
借着强光手电，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内部空间比较宽敞的洞窟，洞顶有两米多高，可供成年男人在里面直起腰行走。然而陈暮寒的另一只脚刚一落地，就听见“啪嚓”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原来脚下整间石窟的地面上，竟然密密麻麻，全都堆满了破碎的尸骸！
洞内满是风干的尸体，散乱地堆叠在一起，大多数上面还包裹着衣物的残片，粗略估算至少有上百具之多。除了数量惊人之外，更奇怪的是这些尸体竟然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残肢和断骨散落各处，看上去简直是触目惊心！
究竟是什么情况？半封闭的空间里，上百具死尸同时发出浓重的尸臭，令陈暮寒根本无法呼吸。多布杰强忍着刺鼻的气味，用袖子遮着鼻子道：“我都仔细检查过了，这些人死了至少已经好几百年了，可奇怪的是，所有的死尸都只有躯干，却唯独没有头颅。”说着又用手电的光柱指向洞窟一侧的岩壁，那里还有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黑咕隆咚地看不出究竟有多深。“那个方向上还有三间层层嵌套在一起的石室，里面还有更多具干尸，在最尽头的一间，尸骸甚至都已经堆到洞顶了。”
多布杰皱着眉头环顾四周道：“这地方所有的尸体，加起来少说也有上千具。而最里面的那些尸骨虽然相对完整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同样也全都是没有头的！”
成百上千具的无头干尸，几百年来静静地沉睡在断崖下一处无人知晓的石窟里……
——你说你看到了一支军队？
——千真万确！这群人乍一看上去有上千人，浑身都发着青幽幽的光，面朝着王城的方向无声无息地站着，而且这些人仔细看过去的话，个个都是没有脑袋的……
此时的陈暮寒，不由得脑中回想起前一天夜里和遗址看门人老贡布的那段对话，而饶是陈暮寒自从入职以来，大小场面也算是见过不少，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震惊而困惑：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后会被填塞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洞穴深处？而造成这上千人同时死亡的极端事件，究竟是战争、瘟疫、灾难、还是屠杀？老贡布说案发当夜他看到了一支无头的“幽灵军队”，而眼下的这些无头干尸和那晚的“异象”之间，究竟是存在着某种必然的关联？还是仅仅是一种巧合？
“从这些尸体的风干程度上来看，堆放在这里至少已经有上百年的时间了，”多布杰蹲下来，翻着看一根断裂的腿骨，那上面还紧绷绷地附着着一层青灰色的皮肉，“札达地区虽然气候干燥，但是这些尸体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不但没有腐烂，也没有被野兽侵扰，而是变成了一具具干尸，这也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再有就是，那些不跟尸体在一起的上千颗人头，又究竟到哪儿去了？真的无法想象，这些人在生前和死后，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对了陈哥，”多布杰拍拍手站起来道：“你真是神了，之前你到底是怎么猜到这附近可能会有尸骨的？”
发现陈暮寒半天没有反应，多布杰去拍他的肩，没想到陈暮寒却顺着他手推的方向，径直朝前倒了下去！
多布杰大吃一惊，连忙将人扶住，急声道：“陈哥你怎么了？”
只见陈暮寒脸色灰白，额头上都是冷汗，“我只是……呼吸……有点儿困难……”
多布杰这才猛地想起来，陈暮寒身上还有“高反”这颗定时炸弹！赶紧把人扶到洞口空气流通的地方，多布杰自责地道：“都怪我，事先没跟你说清楚这里面的情况。陈哥你好点没有？我背包里有水，你要不要先喝点水缓一缓？”
陈暮寒有气无力地苦笑着摇头，道：“不用了，我现在灌进去什么东西估计都会吐出来。”他拍了拍多布杰的手臂，示意他自己没事，但是心里却在深深地懊恼：这该死的高反，发作起来还真会挑时间！
当天两人回到札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远远看到一辆黑色皮卡风尘仆仆地迎面开过来，多布杰看着车牌有些眼熟，朝对方按了按喇叭，没想到对面的皮卡也回应了一下，两辆车就一起减速各自在道路两边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从长城风骏上下来一个穿深色运动装的高挑清瘦的男子，棒球帽压得很低，径直穿过马路朝他们的车子走过来。
多布杰打开车门，看清来人惊喜地道：“孟叶哥，怎么是你？”
“正好，我也在找你。”
来人的反应不冷不热，对多布杰道：“古格这个案子上面已经交待下来，从现在开始由我和老何正式接手了。”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车里，道：“你跟那个‘新来的’，明天就回拉萨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多布杰一愣，跳下车拉住他道：“为什么这么突然？我怎么没有接到通知？”
“我下午给你打电话了，手机一直无法接通。”孟叶转过身站定，看着他解释道：“夏头儿怀疑古格遗址这个案子和此前托林寺那件事情有关联，札达这边的警方又刚好向市局申请法医中心的支援，所以夏头儿就让我送老何过来，顺便接替你们手头上的工作。”
听到这个消息多布杰一时反应不过来，孟叶也只是抱着手臂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消化。半晌多布杰勉强笑了一下，悻悻地道：“我之前确实没有侦办命案的经验，但是、但是夏队就不能、不能给我一次破案的机会吗？”
“不是不相信你的办案能力，”孟叶不着痕迹地示意了一下车内副驾驶的方向，放低声音道：“夏头儿是担心你又要查案又要顾及那个‘病号’，会精力分散忙不过来。”
虽然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但是躺在车里闭目养神的陈暮寒还是听到了。头很疼，眼皮子很沉，但是听觉却偏偏突然变得该死地灵敏！直到黑色皮卡一路扬着黄尘开远了，陈暮寒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多布杰一脸失落，无精打采地站在车门外。
挣扎着起来，陈暮寒下了车子走到他身边道：“阿杰，我现在就打电话再跟局里争取一下这个案子，大不了我自己回去，你留下来！”
“不行陈哥，”多布杰虽然舍不得手头的案子，但是藏族人骨子里那种善良宽厚的天性还是最终占据了上风，他道：“你是因为陪我查案太辛苦才高反发作的，我此前没有照顾好你，接下来我有责任把陈哥你安全地送回拉萨！”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看不如这样，”陈暮寒提议道：“今天先不急着做决定，是走还是留，咱们等到明天看看情形再说。”
傍晚时分，两组人在县城武装部招待所的公共走廊里，再次不期而遇。
跟孟叶一道的是个穿铅灰色大衣的男子，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下身西装裤的裤线熨得笔直，头上的发型更是一丝不乱。
多布杰迎上去道：“孟叶哥、何主任，居然这么巧，你们也住在这里？”
“有什么巧不巧的，整个札达县城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咱们单位的住宿报销标准又那么低，”灰衣男子无奈地道：“不住这儿还能住哪儿？”
“你们现在出门，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这个点儿当然是去找地方吃饭喽，难道还能去查案啊？”
姓何的法医走过来，向陈暮寒友好地打招呼道：“这位就是新来的那位陈老弟吧？早就听说刑侦队又添了一位青年才俊，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真是幸会幸会。”
多布杰看了看表，道：“可是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早，何主任不先去医院看看那四具嫌犯的尸体吗？”
“九点钟吃晚饭是你们藏族同胞的生活习惯，我是地道的汉族人，要严格遵守老祖先传下来的作息时间。”男子说着，一左一右揽住二人怂恿道：“走一起去，我何无声今天请各位小老弟吃大餐！”
说是大餐，事实上却是三个人默默地跟着这位何大法医走遍了整个札达县城的大街小巷，也没找到一家能入他“法眼”的地方。最后还是听多布杰的提议，去了他和陈暮寒经常去的那间小饭馆。
“阿杰，没想到你介绍的这家小店，门面虽然不起眼，汉餐居然做得还挺地道。”何法医对几道菜赞不绝口，一边用手机拍照，一边兴致勃勃地发朋友圈，“尤其是这道铁板牛柳！阿杰你临走时记得提醒我找老板娘要张名片，跟她说我下次来札达旅游，一定还来照顾她生意。”
四人边吃边聊，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眼下的案子上来。多布杰向刚到的二人介绍了案件目前的进展情况，同时也将他和陈暮寒这两天以来的所有发现和疑点、都一一拿出来跟大家分析。
“不过有一点我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多布杰将话题转向陈暮寒道：“陈哥你究竟是怎么单凭看门人的几句话，就猜到断崖下面可能有大量藏尸的？”
被下午“藏尸洞”的事情弄得完全没有了胃口，陈暮寒要了几听啤酒，正慢慢喝着，这时听到多布杰发问，他就顺便卖了个关子道：“那阿杰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说到河岸边的异象的时候，老贡布他原话是怎么讲的？”
多布杰回忆道：“看门人说他看到河谷方向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浑身都发着青幽幽的光，像是一支军队在从河岸方向飘过来的雾气里时隐时现……”
轻轻摇晃着手里的啤酒，陈暮寒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案发当天老贡布说他先是听到了‘雷声’，而现在看来，那所谓的‘雷声’应该就是盗窃分子在地下深处爆破石门时发出的响声。而老贡布紧接着便看到河岸边出现了一支‘幽灵军队’，我当时就在想，这‘雷声’和‘幽灵军队’两者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很可能正是因为爆破产生的震动，才‘惊动’了这地下沉睡的某些‘东西’。”
“哦？”何法医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致，好奇地道：“后来证明那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今天下午我和阿杰在断崖下的发现，证实了我此前的猜测。”陈暮寒道：“我们都知道一个常识，就是有大量尸骨埋藏的地方，就容易产生出一种物质，而这种物质一旦受到突然的震动和搅扰，就会被大量释放到空气中来，从而形成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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