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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鹤堂罕见地开始失眠。
专场将近,粉丝和观众吵得沸反盈天,口碑节节下滑,做角儿的,声望尤其重要,若是丢了名声,谁还来捧场买票呢。
势必是不能只说些小孩儿活的。
但新搭档年纪不大,本身连小园子都还没能上过几回,怯场怯的要命,又和他不熟悉,放不开。
他只好强忍下满腔焦虑一点点从头教他,如何把控现场,如何根据观众神态调整节奏,抓紧所有空闲时间带他去小园子练活儿。
七队前几对依次上场,他和小搭档并排坐在小板凳上,一起看和讨论他们的活儿,小搭档开始还是紧张的,可后来神色就慢慢松下来,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孟鹤堂疲惫的神情里缓缓递出一点笑,他忙脱了形,心理压力又大,认真算来,已经许久没笑过了。
喜欢相声就行,就还有希望。
台上九熙九华谢幕鞠躬下台,从他们身边路过时用力拍了拍他俩的肩,算是安慰,小搭档认真点头,主持人出场报幕。
到底是角儿出场。
欢呼与掌声山崩海啸,阵势与之前完全不同,孟鹤堂当先站起来,小搭档也跟着他,但刚一迈步就绊了脚,扑在孟鹤堂身上,险些两人就要一起咕噜噜滚上了台。
孟鹤堂把小孩儿搀住,看见他的脸登时就白了,小孩惶恐地瞧他一眼,嗫嚅道:“孟哥……”
“观众也不吃人,都是喜欢你。”
孟鹤堂拍拍他的头,“走吧,上台。”
一撩大褂,两人磕磕绊绊地上了台。
粉丝上货,捧花玩具什么都有,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舞台包裹地十分严实,前面的粉丝把东西递给他,伸手找他握手,孟鹤堂笑着握了,听见她大声问:“孟哥,九良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模棱两可地打岔过去,心想回来是个什么概念呢。
回来相对于出去,有来有回,好像早上离家晚上归巢,他只要等着,就能等到九良想通回头,届时他俩还是好搭档好朋友。
可到底不是这么个事。
能与粉丝们说么,不能。
他正发着愣,有人把横幅塞进他手里,说:“能打开吗?”
孟鹤堂犹豫了片刻,还是招呼小搭档过来,两人一同展开那个红色横幅。
上面写着:鹤然立于笑堂上,周身良人伴身旁。
台下哗然,闪光灯闪个不停,孟鹤堂探头瞧了一眼,只觉得勉力揣着的那点笑也端不住了,可还是要笑,他想大概笑得不大好看。
横幅重新卷起来,不知是不是刻意的,被压在了一个很大的花盆底下。
上货上了约莫有三分钟,两人重新回到话筒前的时候,孟鹤堂敏感地瞥见小搭档脸色不大好。
他能理解,任凭谁在一个位置上,听别人反复称赞怀念前任,都得闹心。
可相声还是得说。
这场说了个《铃铛谱》,是个一来一回的子母哏相声,孟鹤堂有意递话,让小搭档把控节奏,可他总有些恍惚似的,接话接地不是那么到位,也并不出彩。
或许他已经尽了全力,但珠在前,又如何容得米粒放光。
于观众于孟鹤堂来说,都是。
为了配合小孩,这场并没加什么新的小包袱,就是传统相声的节奏,不温不火,不精不彩,眼看到已说到惊鸟铃,头几排的观众表情依然平静地十分冷漠,只有更后面,才零零散散地传来几声极为敷衍的笑声。
为了效果,只好往里开始填些细小的包袱笑料,笑声是有了,可几个眼熟的观众渐渐就皱起眉来,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
议论什么,他不听也知道,无非是“这不是孟哥的水平”“这要是九良不能这样”一类。
孟鹤堂明明感觉了每一个错处,每一个节奏的缺失,恨不得一人分饰二角把这出难熬的戏唱结束。
但是不行,相声终究是两个人的生意。
孟鹤堂渐渐开始分神,那是大脑在极度紧绷的时候自主开始帮助自己调节,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分为二,高高在上地端详台上的自己,不带任何感情地看自己表演,这里卡崩那里落字儿了,这里节奏不对。
而台上的肉身像个机器人,与另一个有来有往的对话,基本功扎实,话是流水一样的往外淌,可效果几乎没有,连后排那几位赏脸的笑声都消失了。
而那边没有递话。
孟鹤堂如梦初醒似的转过脸瞧他的小搭档,他轻轻打着颤,转过脸也盯着他,能在勉力维持的笑容里看出极大的惶恐和无措。
他忘词了。
孟鹤堂慢慢睁大眼睛,只觉得疲惫复又倾覆而来,他深深吸一口气,先是转过脸对观众安慰性的这么一笑,又重新换种方式递了个话头儿,小搭档勉强接了,他顺手玩笑似的一搡他,把他拽到身前提了词儿。
小搭档磕磕巴巴地念出来,演出勉强能继续下去。
可台下的观众忍耐已久,懒得再买账,就在他们在台上拉扯的时候,已有好事儿的高声喊:
“换周九良来!”
开始有人零散地附和:“对!”
孟鹤堂说:“九良来不了了,诸位先听一听吧,小孩儿也刚从传习社被我拎出来不久,缺点历练,也是我平时操练他太过了,今天有点紧张,毕竟咱,唉。”
他一挑眉,露出一脸强的得意的笑来,“咱还有点名气嘿。”
小孩赶紧接话:“操练像话吗,什么叫操练哪。”
底下这才响起几声不痛不痒的笑声,勉强将这出铃铛谱结束了。
他俩鞠躬下台,主持人一拦,掉头又回到了话筒前:“方才说的这段呢,是段传统相声,啊,铃铛谱。”
“这是我新搭档。”
小孩儿一鞠躬,前头表演不好,还忘词了,观众们拿挑剔眼光瞧他,看在孟鹤堂的面上给了掌声。
孟鹤堂的目光在头几排的观众身上缓缓倒了一圈,也一个个看过她们身前架着的相机,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通过这些到场的人,通过互联网,成百上千地扩散,到全国每一个在意他,在意九良的人面前。
他知道自己该表态了。
孟鹤堂深吸一口气,说:“我也知道,大家很关心我和九良之间的事儿。”
方才还嗡嗡响的剧场顷刻间安静下来。
“我们呢,也是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也看见网上有很多不靠谱的猜测,说,啊,我和九良分钱分不明白。”
他笑了一声,“我们都是拿工资干活的,哪有轮得到我们分钱的时候呢。”
底下观众跟着他笑。
“但是我们之间关系肯定是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内部调动了一下,啊,我们社里其实搭档之间调动也很平常,你们看张云雷和杨九郎,杨九郎有时候不是也给别人捧哏嘛,又不是处对象,哪有认定一个就是一个的道理,多试试,说不定就碰上更合心意的呢。”
“我觉着我现在这个新搭档也挺好。”
他把小搭档揽过来,“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小搭档鞠了个认真的躬,介绍了自己。
孟鹤堂觑着台下观众的神色,接着说:“今天到场的观众里也肯定有过几天要去看专场的,我们呢可能是还欠点磨合,但是到时候,肯定也会呈现给大家一个最好的状态。”
他双手合十举在额前,向观众道谢,深深鞠了一躬。
“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孟鹤堂,和德云社,真的,谢谢。”
底下掌声如雷,有人大喊:“孟鹤堂我爱你!你别管他们怎么说!”
他抬起头,红着眼圈对观众说:“唉,好嘞。”
或许观众对孟鹤堂有再多的苛责,误解,对他有太过的希望和过于自我的解读。
可他始终不忍心出声辩解的原因,或许就在这里。
他有无上温柔,无上隐忍。
对周九良是,对观众是,唯独对自己不是。
“孟孟你别哭!”
有人喊。
他抽抽鼻子,抬头用手背用力遮住眼睛,一边回观众的话:“唉,我这人呐,就是泪窝子浅。”
他哽了一下,“这些天也确实是累,今天没有演好,给大家道歉了。”
眼泪濡湿手背,小搭档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没带纸,有观众扔了包纸到台上,小搭档连滚带爬地捡过来,塞进孟鹤堂手里。
一包两包三包,满的半包的就剩一张的,口袋里有纸又近的,不约而同的往台上扔。
孟鹤堂用纸擦干净眼泪,仍红着眼圈,又向观众们深深鞠躬,说:“无以为报。”
十年的辛苦,八年的相伴就此离散,被人过于恶意的解读,曾经想携手一生的人离开,他在这些天失眠的深夜里反复的想,他仍是孤独一人。
就时常不自觉地怀疑这些年努力的意义。
可现在,孟鹤堂站在小园子的台上,台下是真心实意心疼他喜爱他的观众,他的身影落在这些人的眼里,就像一束温柔的光。
如果这十年所有的磨难孤苦,都是为了被这些人看见的话——
孟鹤堂想,其实是值得的。
他破涕为笑,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话,让场务把吉他拿上来,说:“给大家唱首歌,不明不白的伤吧。”
他拨弦调音,没有观众否定,只是都沉默地掏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
有星光摇晃。
他的嗓音温柔沙哑,唱我好累,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底下也不知是谁,仿佛声嘶力竭,撕破了嗓子似的喊:“我在啊!”
那声极为尖锐的嘶喊流星似的划过去,说话的姑娘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像个小孩。
孟鹤堂拨弦的手一顿,对那个方向一笑,继续唱了下去。
他于这天,真正明白了角儿的意义。
有人捧你,有人爱你,有人恨你,有人待你如星辰,有人待你如宝藏,有人将你弃之敝履。
可你要走下去。
为了你爱的,与爱你的。
“我们就这样……”他唱,“结束了对方。”
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很拖……大家不催我懒得写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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