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二十一年,国泰民安。
这日十月初八,宜嫁娶,从尚书府家正门出来的大红轿子热热闹闹的抬进了临昭王府。
临昭王爷是当今皇帝的第二个儿子。
据说这位王爷六岁能文,八岁能武,骑马射箭不在话下,十二岁时已经可以一己之力对战八个虎背熊腰的军痞子。到了十七岁那年,他在战场上带着仅百人的军队生擒了匈奴以残暴恣睢闻名的达穆将军,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如今一十九岁,圣上垂爱,说要给他封个王爷,让他出宫自立府门。
皇子们出宫立府门,是件喜事,如果能一并娶上位贤良淑德的王妃,那就是喜上加喜了。
这不,就听说趁着立府的这个喜事儿,临昭王爷向皇帝求了道旨意,说自己与礼部尚书家的大小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请圣上成全。
这旨意是在皇帝寿辰宴上求的,当时歌舞正好,皇帝饮了酒,高兴得很,当即便问坐在女眷席上的黎家小姐是否愿意。黎小姐掩着面娇滴滴的不说话,这事儿便成了。
于是坊间市井里都传,说这临昭王爷与黎家大小姐的婚事,是一桩美谈。
·
临昭王府。
前院喧闹,来客向年少有为的王爷说着道贺言语,满庭喜气。
后院婚房里,黎念容一把掀去头上的红盖头,将被褥上的红枣花生桂圆瓜子拢到角落处,往后一仰,躺在床上。
三更起床五更梳妆,端端正正顶着个十八斤的头冠一整天,头和腰都快要断了。
她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望着悬挂在床顶的红纱,开始盘算成婚后的生活。
每月一百两银子……先去文清书社买几套一直想看的话本子,再去绣衣坊定几件时下最新款式的衣裳,去天香楼吃几次酒……听说天香楼的乐师生得好看,弹一曲要半两银子呢。然后再去城里的药铺看看,买些药材……要不索性买个铺子,开个医馆?
黎念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扒着手指头算起来,“一套好的铺面八十两,进药材十五两,再加上雇伙计和账房,还得跟官府打点……”
一百两,也太不经花了。
她有些遗憾的放下手。还是少了,早知道跟启清明多要点了。
没错,关于黎念容,她跟临昭王爷启清明的这桩婚事,实际上是一桩交易。
要说这件事情,还得往两个月前去捋。
身为礼部尚书黎崇云的嫡女,她自小拜了百草谷的医圣为师,常年在谷中研习医术,偶尔回家看看。
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晴朗天,她像往常一样背着背篓下山采药,一出门就瞧见百草谷大门外头横躺着一个人。
那人双眸紧闭,安安静静地在门口躺尸,看起来生命垂危,虚弱至极。
本着医者的一颗仁心,黎念容凑上去看了一眼。
不看不打紧,一瞧,那人生得还挺好看。白颜色的一张面皮,上头画了剑锋似的眉,精雕细琢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美中不足的是那嘴唇又薄又苍白,缺点鲜亮。
好怪,再看一眼。
眉眼的比例挺合适,单拿出来很精致,凑在一起也不失俊俏。高眉深目的,还有两分异国风情,像是汉人与北狄的混血……
不对劲,再看一眼。
黎念容呆住了,默默的合上自己的嘴巴,背着背篓要下山去。见她要走,那个在地上躺尸的人猛地爬起来,抓住她的裙子,抱着她的腿,一把泥土把脸抹得胡花,痛哭流涕地嚎道:“黎圆圆,你要救我啊!”
黎念容:“……”
她当时是真的想给这家伙一脚,直接送去往生,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来烦她了。
没错,那就是启清明。
传闻中聪慧过人英勇善战深得圣心的二皇子,如今的临昭王爷,启清明。
她七岁认识启清明,时至今日,已有十年,怎么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此启清明翘翘尾巴动动蹄子,她都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人去边关打了三年仗,回来之后在都城舒舒坦坦当了近一年皇子,突然抛了安逸的生活跑到距都城八百里远的百草谷来找她,肯定有猫腻。
他绝对图谋不轨。
他有病。
果不其然,这人死皮赖脸的贴着她,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抽抽嗒嗒的求她嫁给他。
按照启清明的说法,皇帝老头要把他从宫里赶出来,给他立个王府,封个王爷。但是历来皇子出宫立府门,都要先成亲——
黎念容看着启清明,温柔而慈爱的帮他把脸上的泥土擦干净:“所以你跑了八百里,从都城跑到百草谷,是想让我来给你当王妃?”
启清明一掀衣摆,盘腿坐在地上,竟然开始给她讲道理:“给我当王妃的好处很多的,你看啊我一不娶侧二不纳妾,这么大一个王府都是你的,你想住哪儿住哪儿,想让谁伺候你让谁伺候你。你要是不开心了就找几个戏子来给你搭台子唱戏,我去看了,那王府的花园子大,搭七八个戏台子都没问题。你要是觉得寂寞,瞧中了哪个好看的少年郎……”
他顿了顿,豪气云干地道,“我亲自找人给你绑了送过去!只要你愿意给我当这个王妃,干啥都行!”
黎念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启清明。
她觉得这人不对劲,很不对劲。
启清明是个皇子,皇子有点自己的势力,这是应当的。皇子有几个政见不合的政敌,那也是应当的。皇子拉拢朝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古往今来大家都这么做。朝堂上能给他拉拢的大臣太多了,将军丞相首辅太傅各部的尚书们……舍近求远的来找她这个侍郎之女做什么?
她刚把这个疑问说出来,启清明就开始抹眼泪,他的眼泪就像是六月的晴和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风云变色只在瞬息:“黎圆圆,你,你也知道,我去边关打了三年仗,十五岁那年就去了,今年年初才回。我走的这三年,朝堂上的大臣们都被我大哥三弟拉拢干净了,而老皇帝要给我选王妃,必定从这些朝臣里面。但凡他们随便塞一个给我,监听我的言行,控制我的生活,甚至给我的茶水饭食里面下毒……哪天我在床上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黎念容:“……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谁会把你怎么样。”
启清明却瞬间不说话了。
他仰着头,眼泪汪汪的看着黎念容。
黎念容心中涌上一种不详的预感:“……不要告诉我,在被发配边疆吃苦挨打了三年之后,你的脑子里,还装着夺嫡这件事。”
启清明立刻收了眼泪,露出纯真且无辜的笑容。
黎念容:“……”
他有病。
他是真的有病。
治不好的那种!
本着医者的一颗仁心,黎念容向前走了两步,亲切的摸了摸启清明的额头。
他的额头一如既往有些偏凉,和小时候摸起来一样,并没有因为三年的军旅生活而变得粗糙。
“没发烧啊。”
她不解,“都要被扔出来当王爷了,还想着夺嫡呢?”
·
大熙朝是个新朝,开国至今二十一年,共有三位皇子。
大皇子年二十五岁,母亲是先静敏皇后,皇帝的发妻。
三皇子年一十六岁,母亲是今温仪皇后,皇帝的正妻。
大皇子和三皇子中间夹着个启清明,排行老二,年一十九岁,母亲是已经过世的妍妃娘娘,北狄送来和亲的公主。
但是启清明很有志向,十二岁就对黎念容说他要夺嫡。
那年黎念容十岁,扒着肉肉短短的手指头替他算,算来算去,算了出身,长幼,嫡庶,算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最后得出结论:皇帝这个位子轮谁都轮不到启清明头上。
除非他的兄弟死光了。
但是启清明不听。
他说只要他肯努力,广结朝臣发展势力,在他老爹眼皮子底下好好结党营私,等到了立储的时候,他便有一战之力。
大熙朝沿袭前朝旧例,皇子十五岁便可以参与政事。和所有的皇子一样,启清明十五岁时也曾摩拳擦掌,准备在朝堂之上大展身手,下定决心出一番事业来,完成他的夺嫡大志。
谁知上了还没两个月的朝,匈奴开始动荡,频繁侵扰北拒关。皇帝一纸诏书把他派到边关去随军,亲身演绎什么叫做父皇的“垂爱”。
没想到边关三年,这家伙回来,整个朝堂被大皇子与皇后的势力瓜分,他还没有打消夺嫡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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