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父推门进来时,齐衡将将放下床帏。
“元若,怎的这时候睡觉?身子不舒服么?”
齐衡随机应变,佯装着咳嗽了两下,压着嗓子道:“是有些,脑子晕乎乎的,也不知怎么了。”
齐父听了心疼,将床帏掀开一个角落,一看齐衡果然脸色惨白(其实是被吓的),“许是染了风寒,昨儿下了雪,天气骤凉,你该好生保暖才是。”
齐衡的衣袍还是穿的外面的那一套,尚未换成睡袍,故而不敢坐起来,只缩在被子里垂眸,“父亲说的是。”
齐父挥挥手让不为去请大夫,将人支走了,才又说回正事儿上。
“方才......邕王请了媒婆来说亲,想把邕王唯一的女儿嘉成县主许给你。你看......”
他是讨着商量说的,毕竟齐衡看上去温和随性,实则却很有主见,只要他不想做,刀架上脖子也不会点头。
闻言,齐衡冷了冷,委婉道:“父亲明鉴,我与县主仅有一面之缘,未生感情,贸然成婚恐怕不妥。”
齐父也点点头,仿佛齐衡的话印证了他的某个猜想,道:“就是那一面之缘,嘉成县主便看上你了。那日你去打马球,在满城贵族面前出尽风头。县主见了你之后,回去茶饭不思,这才派人来说亲。”
齐衡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听父亲的意思,是中意这门婚事的,对么?”
齐父的心思一下子被看穿,面上染了赧色,“这......邕王权倾朝野,地位本就在我们之上。现在女方主动叫人来说亲,贸然拒绝的话,恐怕以后有得受了。”
齐衡默了默,道:“过两日就要科考了,若儿子一举得中,往后有了仕途,自然不用依附他们。”
齐父听出他的意思,叹了一口气,道:“元若,我跟你母亲也不是让你依附他们的意思。只也是挂心你,自你成人以来,这都第几门亲事了?一个一个的你都不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下地了。”
齐衡却仍旧倔强,温和着拒绝,“父亲的苦楚,儿子明白。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万万不可着急。而且。既然父亲和母亲没有依附邕王的意思,便恳请帮儿子回绝。就说我专心科考,没心思想其它的,恐怕,要辜负县主一番美意。”
他说话一向娓娓道来,如温水一般,但却又有自己的想法。小事上,齐衡一向不怎么计较,很是随和。但这种触碰到原则的大事,他却是一步都不会退让的。齐父又劝了两句,见他仍旧不松口,于是也只得悻悻离去。
屋内空寂,灰尘落在地上似乎都有声音。
说亲......又是说亲......
自从他跨过十六岁,面容越发英俊,眉间气宇也逐渐显露,“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就传得沸沸扬扬。那时起,说亲的人就没断过。大部分都够不上他们家的门槛,被他母亲三言两语讽了回去。也有荣家这种家世优渥,高出他们家一大截,却还想着女儿低嫁,与他结成姻缘。回绝时便得委婉一些,说高攀不上。毕竟现在他的父亲虽然是齐国公,但也只有一个虚名,无甚权力。
但他不想成亲,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有遇到心动之人。那些官家女子,大多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平日总爱端着一腔酸溜溜的强调与他搭话。
齐衡虽爱诗词文章,但谁是故情态装腔势,谁又是真正有才情有智慧,是三言两语就能看穿的。
心里一下子涌了诸多情绪,让他觉着乱糟糟的,身子往下一沉,把被子蒙过头,许久许久,兀自呢喃道:
“所结非爱,不如不结......”
极其轻微的一声,他以为只有自己听得见,却不想,入了另一人的耳朵。
“恩公瞧着云淡风轻,不想还有这等愁苦?”
齐衡一下子想起屋内还有一个人,浑身一抖就要坐起,却不想这人早就藏在他被中,一个翻身把他压了下去。
“你干什么!”
身上陡然压了一个人,如山一般罩着他,齐衡被吓得厉害——合着他以为这人在屏风后面或者房梁上,结果人老早就躲在他被子里?!
还好平常他的床铺又惯爱放许多枕头,凹凸不平,否则,方才父亲掀开床帏的那一下子岂不是就要穿帮了!
“你做什么?赶紧下去!”
连城璧却仿佛听不见他说话,只调笑着看他,眉眼一弯,抬手,摸了摸他披散的青丝,叹道:
“这样绝妙的皮相,连宫廷的画师都画不出来,自然是见者倾心的。”
两人的身子紧紧贴着,对方的体温通过衣裳蔓延过来,瘟疫一般席卷全身。齐衡满头的青丝都散在床上,不似平日那样一板一眼,规规整整。几缕头发不听话地覆在他眸上,遮去了几分眸色,但透着青丝的缝隙看那双眼睛,只觉得是绿洲深处的蓝湖。这样凌乱又生动的风情,想来,是无人见过的。
连城璧倒是欣赏得惬意,一双眼睛都粘在人家身上了。
但,齐衡自小家规严明,来往交会的也都是大门大户,何时被人这样当面调戏过?
“下去!”
“恩公可是害羞了?”
齐衡眼睛微微眯起,威胁道:“再不下去,我就再在你伤口上划一刀,如何?”
连城璧佯装怕,认了这个台阶。毕竟,齐衡双耳通红,不知是羞还是怒,总归,是不能再逗下去了。
起来的那一下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不过见了这人散着头发眸子颤抖的模样,他倒是觉得值了。
齐衡也坐起身来,掏出枕头下的簪子,想着让不为待会儿进屋将头发给他束起来。
连城璧回想起这父子方才的对话,怅然叹道:
“恩公样貌好,家世好,有这么多女子为你心动,你却挑不出一个。”
说着,他自嘲着拍了拍膝盖,笑道,“不像我,心中只惦记着一个。人家,却根本瞧不上我。”
齐衡听出话语里的伤悲,方才被戏弄的愠怒一下子就没了,宽慰道:“你的样貌其实也不差。”
好吧,他口是心非了!
但是人家正难过着,说句善意的谎言应该不为过吧?
不过,齐衡也并没有特别善良,比如,对着昨晚的连城璧他就夸不出口。
连城璧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划过痛意,但也仅是一划而过。须臾的功夫,又笑了出来。
“你知道,我的伤是如何来的么?”
齐衡放慢了整理衣裳的动,“不知。”
“是一个跟我八拜为交互称兄弟的人,在取我性命时失了手,留下的。”
齐衡心里一咯噔,一时没法将这样严重的伤势与“兄弟”这个词眼联系到一块儿。
连城璧倒是轻松,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不过这也不怪他,若不是他,我也看不清那些人的嘴脸。现在看清楚了,回头收拾起来也简单些。省的一个个地去猜,去算计。”
齐衡的眉头一松,“你倒是豁达。”
连城璧微微仰头,叹道:“人生不就是失而复得,来了又去的吗?总想一些有的没的,给自己使绊子,也给别人使绊子,不值当。”
失而复得,来了又去?
这话让齐衡一下子怔住了,坐在原处没有吭声。
可知这来去之间,皆是来时容易,去时难的。有时候,以为人生漫长,与某个萍水相逢的人还能再相遇,却不知,萍水分隔后,便是一生。
“好了。”
该说的都说了,就差把他心里掩藏的秘密和盘托出。连城璧想了想,觉得现在还没到坦白的时候。毕竟感情这事儿,还是得循序渐进的。
于是,他将所有能留下来的筹码,都在方才道完了。如若齐衡对他有半点好奇,乃至是掺着厌恶的好奇,他都是有机会留下的。
关键就看,齐衡到底有没有这一丝好奇,还是除了厌恶,再无其他?
半晌后,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腿站起。
“我这绊子马上要走了。恩公你善良敦厚,前途必当宽阔光明。祝你来日得偿所愿,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说着,他朝门边走去,衣袖飘飘,很是洒脱。
“诶。”
终于,身后之人叫住他。
“嗯?”
连城璧回首,心弦被拨了一下。
齐衡坐在床边,手搭双膝,食指与拇指夹着衣料不停摩擦,想挽留,却又不想挽留得太没面子。
“其实,你要是想留下,也不是不成......”
他觉得,能说出“人生就是失而复得,来了又去”的人,好像......有点意思。
者有话要说:
元若啊,晚上你会后悔的!谢谢小可爱“喵子biu”的手榴弹,“timer”的地雷x2,“要亲亲才不哭”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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