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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子元每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母亲，但是母亲的病却一日比一日严重，子元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自己两岁时父亲就去世，全靠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刚到十岁又离开母亲上山学艺，本想学成之后能报效母亲，给母亲养老送终，可是母亲现在却要离他而去，他既心疼母亲，又对自己充满自责，觉得自己如果当初不上山，现在做个普通的农夫，陪伴着母亲，或许母亲也就不会这么早就生重病，为人一世，最亲近的人是母亲，可是和母亲相处的日子却屈指可数，为了天下社稷，牺牲了母亲的天伦之乐，这值得吗？
母亲这里，当然也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将至，每个人的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她倒也能够坦然受之，但是有一件事她却放不下，那就是子元的亲事，一想到以后自己离开这个人世，儿子却连一个亲人也没有，母亲的心就犹如刀割。
一日黄昏，母亲吃完了药，精神尚可，她靠着被子坐着：“元儿，为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娘亲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事尽管说。”子元正在窗口看着夕阳缓缓沉入远处的山谷中，听到母亲说话，赶紧走过来站在床边。
“元儿今年二十岁了，跟着息夫人修行，现在也已经整整十年了，你是息夫人的开门弟子，现在也修行有成，娘亲也为你骄傲，按理说你应该以天下之事为重，儿女之事可以稍后再议，但是现在为娘病重，你的婚事却未定，如果没有一个妥帖的人日后陪伴照顾你，我恐怕不能放心地归去啊。”
“娘亲好好的，别说这些，你会好起来的，我的事情等你好起来了再说。”听母亲这么说，子元一阵心痛，对母亲的愧疚又增加了几分，母亲受着病痛的折磨，已经形容枯槁，却还在操心儿子的事情，想到这里，子元赶紧在母亲身边坐下，帮母亲掖了掖被子。
母亲握住子元的手：“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我的时间不长了，唯有这件事我放心不下，我一想到我离开人世之后，你就再没有一个亲人，我就辗转难眠，人生死来去，都是常事，可是最怕的就是带着遗憾离世，自从你父亲去世后，你我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唯一的亲人，你尚未娶妻，我怎么能放心地走呢。”
“娘亲不要担心，等我学成之后自然会考虑这件事的。”
“男大当婚，你已到弱冠之年，此时谈婚姻之事，相信息夫人也定会支持，元儿你这般推脱，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听到母亲说到心仪之人几个字，离川的影子突然在子元的眼前一闪，他不由得在心里轻轻一笑，不过他对母亲说：“并未有，我只是觉得此时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今天不早了，娘亲先休息吧，这件事我们明日再谈。”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子元还在山下照顾母亲，他也常常托人捎信上山，告诉息夫人自己的近况，有时也会给师弟师妹们带一些小玩意儿，每人都有，只不过带给离川的更特别一些，有时是一包装在布袋中的萤火虫，有时是一些山上见不到的花花草草，离川把这些东西放在自己的房间中，细心地照料着，看见这些东西，她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子元一起的快乐时光，尤其是那些萤火虫晚上在房间中纷飞时，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它们抬起来，一闪一闪的就要飞下山去找子元了。
虽然她知道子元暂时不会回来，但是有时候，她也会走到上山的路口去看看，这里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上来的人常常会带来子元的消息，每次离川都想第一个知道，她也会带着这个人去见息夫人，为的是一路上多问问子元的事情。一日，她在那个路口站了一会，就看到那个常常捎信的人匆匆上来，可是这次这个人却没有带给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和她说什么山下的事情，而是急忙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去找息夫人了。
“见过息夫人。”
“老伯免礼，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息夫人刚刚练完功，坐在大厅中喝茶。
“子元的母亲病得不轻，看样子是熬不过这个月末了，她想为子元定下一门亲事，这样她也才能放心上路呢，事情都已经商量好了，他们请我上来禀报夫人。”
“哦，做母亲的为子女着想，这是自然的，子元定亲，也是喜事，我自然应允。”息夫人忽然看到离川正从外面进来，马上说，“川儿，你去叫清如姑姑来，我有事情和她商量。”看离川转身走了，息夫人这才问，“给子元定亲，定的是谁家的姑娘呢？”
“就是夫人您的二弟子秋池。”
“秋池。”息夫人不由得愣住了，她一直看好子元，也有收子元为东床快婿的打算，而且子元下山后的这一个多月，她见离川常常魂不守舍地去路
上等着送信的人，便也对女儿的心事明白了几分，所以刚才一听说子元已经准备定亲，她就赶紧支开离川，怕她听见了伤心，但是子元突然间要和秋池定亲，却也大大出乎息夫人的意料之外，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问老伯，“秋池知道这件事吗？”
“还不知道呢，秋池和子元山下的家离得很近，子元的父亲去世得早，子元上山后，子元的母亲多得秋池母亲的照料，春播秋收，都是秋池家人帮忙，两家关系很好，而且儿女的年龄相仿，又都是您的弟子，所以是极为合适的。其实两家人也早有所打算，想等着子元学成下山再提，但是眼看着子元的母亲大限降至，所以不得不提前了。子元母亲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子元刚开始也很犹豫，他的意思是先立业再成家，可是他的母亲病重，他也不想让母亲带着遗憾离开，所以也就同意了，现在就是让我来禀告您，并且问明秋池的意思，如果秋池同意，今日便随我下山，定亲的日子已经选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清如去喊秋池过来，你问问她的意思，一切按照子元母亲的意思办吧。”
隔着窗子，离川听到了子元和秋池即将订婚的消息，顿时觉得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魂像是从身体里飘了出去，悬挂在了山顶一棵枯树的枝桠上，被一群老鸦啄着，虽然千疮百孔却丝毫不觉得疼，而身体却如同虚脱了一般定在那里，一轮夕阳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颗巨大的血泪要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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