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最好的回答是拒绝。没见过太阳的话,走入更深的黑夜也无所谓。
可是,已经见过了。
如同一年多前发现肉跳的端倪,之后继续平静地生活那样。于夏短暂将情绪隐藏起来。第一次踏进不属于自己的学校,第一次不走校门。穿过中专正在施工的围栏,陈西昀将铁丝拧回去。明明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做起坏事来却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倒不如说有一种莫名的磊落。
通铺浅黄色木地板的体育馆角落,站在最前面的是名红发青年,然后是贝斯手、吉他手,陈西昀的位置在最后。于夏想起自己在网络上搜索到的节目视频。模糊画质中,明明应该是最低调的位置,男生却好似天生适合舞台,轻易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
那天于夏听到的歌是《numb》。出自一支叫林肯公园的乐队。带宣泄感的强节奏摇滚乐,主唱唱得怎么样,这种音质到底是吉他发出的还是别的什么,统统都已经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陈西昀敲鼓时的样子。
卫衣长袖被全部挽上去,露出线条直白流畅的手臂,分明不是肌肉贲张的类型,却令人忍不住用“暴力美学”来形容。有时快得眼睛抓不住动,每一次连击都像是重重打在心上,毛孔颤栗,那是肾上腺素被带着飙升的感觉。
男生微微出了汗,头发被随手捋过,更显随意潦草垂搭下来。鼓槌被放到一旁。走到她面前,他问:“怎么样?”
“很好听。”
这一刻,几乎要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怎么就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脑海中拼命回想黄雅然是怎样进行人际交往的,哪怕只学习到一点皮毛也好,于夏生疏地开启话题,“……你以后要当鼓手吗?”
在塑料袋中翻找着,拿出两瓶矿泉水,其中一瓶递给她,陈西昀大方回答:“我以后想做飞行员。”
曾经努力想听到又错失的答案就到了耳边。轻易到不可思议。原来是飞行员吗?于夏有种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男生的气质洒脱,好像,就适合翱翔在天空中的。
“不过他爸妈不同意就是了。”
陈西昀的表哥,那个名叫“卓骞”的红发青年过来插话。顺势多看了于夏几眼。
五官清淡,不是一眼惊艳的校花级别人物。说是同学,之前陈西昀可从没带女生来过这里。这次乐队准备告别演出,陈西昀原本也没打算上场,却参与了一回他们的排练。卓骞抄着手,挂上不正经笑容,准备调侃调侃,还没有开口,就被一瓶功能饮料抵住头。陈西昀用目光示意快滚。
青春期的男生真是不好惹啊,卓骞心里啧啧感叹着,还是决心不做讨嫌的大人,接了饮料就走。毕竟他也年轻过。
“大家都以为你会去做偶像,或者搞科研。”
察觉到卓骞打量的目光,但是没办法说什么。于夏只有假装正常地略过,轻声说。
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能够在一个人身上得到体现而不违和。全能的男生做什么都像模像样。在她这里,陈西昀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是闪闪发光的。
陈西昀将手中的矿泉水放到椅子上,笑了下:“我妈年轻时目击过空难,不愿意我报考飞行员。所以,我也没怎么和别人提过。”
没怎么和别人提过,却告诉了她。是因为表哥恰好说到这茬,还是,她这个“朋友”的含金量,比想象中的要足呢?后一种可能令于夏不敢往下想。好像搭在一片云上轻飘飘到了空中,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努力使自己落地,抿了抿唇认真说:“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女生目光澄澈,如同捧着一只易碎水晶球般小心翼翼。陈西昀觉得有趣,想说倒也没有这么神秘,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笑着点点头:“那就一言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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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带这么多书呀?”
妈妈的手轻轻托住书包底部,松开之后,重量落回来。
“也不是很重的。”
“晚饭炖个鸡汤好吗?还是你想吃别的什么?”
“都可以的,妈妈。”
从学校去码头的巴士上,母女俩像往常那样对话,气氛平静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秋阳是灿黄色,晃眼过去,窗外行道树像是拥有了一树金叶子,在风中璀璨发亮。
一瞬间,“xx琴行”的字样掠过眼角。思绪止不住浮想联翩。靠近大街的透明玻璃中摆着的好像就是架子鼓。陈西昀敲的那一种。
前几天,班中有人在聊元旦晚会的事。虽然,离新的一年还有几个月,可是,现在就拿出来聊一聊的话,就可以提前兴奋一遭了。枯燥繁重的学习中,需要这样一个接一个的盼头。黄雅然当时满眼冒星星地说:“要是能听到陈西昀在元旦晚会上打架子鼓,我一定会幸福得死掉。”
她听到了。而且只有一个人。单独的。幸福得无与伦比。可是不想要死掉。
也许世界上的一切都逃不开“付出”和“得到”。这样想的话或许早有端倪。命运从八月开始格外优待她,派发奖券一般令她频频拥有好运气。如今运气消耗殆尽,她也没有多余的火柴可以划亮了。
不会因为今天的事而浮想联翩。因为清楚地知道,之后两个人只会越来越远。
朝玻璃缸里倒了一点点鱼粮。金鱼是一种宁愿让它饿着,也不可以吃撑的生物。否则,它们会一直不停地吃,直到撑死。
宋叔说他小时候养的金鱼就是这样。一时兴起多倒了鱼粮撑死一条、忘记换水缺氧憋死一条、放置在书架上结果因为家住一楼被野猫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打碎鱼缸,等回家时已全军覆没。
命运在安排人的结局时,也像人类养金鱼那样随意吗?反正不是有感情的生物,养死了换一条就好。死法也各不相同。
大多数时候,心情只是闷闷的,像压了块沉重的铁。没有像电视剧中得知身患绝症的女主角那样痛不欲生。也没有哭一场的强烈欲望。只是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似乎,身体还没有开始冻住,灵魂已经先行一步了。
吃饭前,将药放进口中吞服。妈妈说起在银行办业务时有趣的事。她看起来振得很快,脸上已经完全没有哭过的痕迹了,声音比往常更温柔。她说:“你年纪还小呢,吃药一定会有效的,等妈妈攒够钱,就带你去更好的医院。小夏,不要放弃希望,嗯?”
嗯,好的,不会放弃的。这样回答着妈妈。
比起那些被宣判三个月、六个月死刑的人,一入院就咳血不止、或者进icu的人,她看起来还很健康,一点不协调的肉跳要很仔细才能观察到。可只有于夏知道,她已经不是长辈们口中“八|九点钟的太阳”了,她要落下去了。
为了不让妈妈担心,所以这样回答着。
晚上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药物副用,睡眠很浅。于夏睁开眼睛。月光洒在天花板上。金鱼一动不动,像是死了。她敲了下玻璃,它才懵头懵脑地继续乱撞。还好,只是睡着了。
妈妈不在床上。这是于夏起来的原因。
秋夜有点凉,她在睡衣外披上外套,防盗门只是虚掩着,大概是怕关门的动静太响。她推开门,月光又从走廊尽头的窗户中照进来。对门的人搬走之后,迟迟没有人住进来。二层只有她们在住。于夏又轻轻推开对面的门。
妈妈坐在地上,在和谁打电话,哽咽的哭声即便拼命压制了还是像装满的水那样溢出来,断断续续。“周莲。”
那是小姨的名字。
“小夏她还那么小,怎么会得这种病?我根本没办法睡着觉,心太疼了,要我眼睁睁看她受那种苦,真宁愿是在我的身上!”
妈妈因为痛哭而破音。麻木面具一刹那咔嚓碎裂。眼泪在那一刻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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