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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袤无垠的原始大森林里，宋琅和巫师厉两人并肩而行，去找一种夜间生长的草药。
漫天星光之下，巫师厉侧头，正见宋琅仰着头，倒映着星辰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夜空，他忽然便忍不住想了解她眼中的世界：“宋琅，你在想什么？”
宋琅仰望的目光动了一下，低头看向他，似乎是为了他在学术领域以外的好奇感到惊讶，她眨了眨眼，说：“我在想我的家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不过，即便回去了，恐怕也会发现不再是我记忆中的家乡了吧。”
千千万万的平行时空，想要侥幸回到最初孕育自己的那一个谈何容易？何况她在最初的世界早已死去，纵然是再次回到现代，根据星际的灵魂守恒定律，估计也只是一个她不曾存在过的平行时空而已。
巫师厉静默，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家乡，尽管再是好奇，他也不会追问下去。其实他多多少少也察觉到，她的知识体系，超前于这个世界太多太多。他在等着，她愿意开口向他说起的那一天。
宋琅却忽然偏头，问他：“巫师厉，若我有一套很系统、很完善的理论，可是你就算学会了，因为物质上的匮乏落后你可能永远也用不上，那么你还要学吗？”
他眼眸星星亮亮的，闪烁着坚定：“要！”
宋琅轻笑出声，果然是巫师厉呀！他这种执着于追求未知领域知识的人，从不会去考虑得失与否，更不会有什么兼顾天下的想法，他只是纯粹地向往着一切人类的智慧和璀璨的文化，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纯朴到……即使为祸苍生也不自知。
不过，有她守着，便不会再让他越过那条界就是了。
……
夜晚，明月当空，星子烂漫。
在巫师厉惊奇的目光下，宋琅抖开撑起了一个深绿色的野外帐篷。随后，他们隔着距离，枕在柔软的兽皮上。
帐篷算是宽敞，但即便两个人挤在两边的角落，隔着距离，巫师厉仍是不太自在地转过身，背对着宋琅。
宋琅好笑地看着巫师厉辗转不安，为了减轻他的不自在，她忽然开口：“既然你睡不着，那么我们来谈谈心吧？”
巫师厉身子一僵，宋琅闷声笑起，默默在心中计算他对谈心的心理阴影面积。
听到宋琅的调笑声，巫师厉也感觉自己太扭捏了，索性便转过身来，和她面对着面，随便找了个话题说起：“你之前说会教我一套完善的理论体系，那就明天开始，好吗？”
看到巫师厉迫不及待的期待模样，宋琅默了默，眼里闪烁着他看不清的情绪。她默然片刻，而后在凉凉的夜色中，用不疾不徐的软软嗓音，说起了《苏菲的世界》里的哲学。
“在我的家乡，有这么一个说法：世界就像魔术师从他的帽子里拉出的一只白兔，全部的生物都出生于这只兔子的细毛顶端。可随着年纪愈长，他们也就愈深入兔子的毛皮，直到他们彻底沉溺于白兔毛皮深处的安逸，再也不愿意爬上脆弱的兔毛顶端……”
听到这种有趣新奇的比喻，巫师厉颇感兴趣地撑起头，继续在夜色中倾听着她似乎有魔力般的嗓音。
“但是，有的人——极少数的人，却愿意踏上危险的旅程，迈向语言与存在所能达到的顶峰，最终到达了兔毛的顶端，并看到了外面的万千世界奥秘。可是，当他们对那些窝在舒适柔软的兔毛深处、尽情吃喝的人们大声吼叫时，那些人却根本不在意，只会说：‘哇！真是一群捣蛋鬼！’他们的震撼与感动，永远都唤醒不了兔毛深处的沉睡者，终究只能于沉寂中叹息，郁郁寡欢。”
说到这儿，宋琅抬起眼眸，注视着他的目光有一种暖洋洋的悲悯和怜惜，仿佛能将他过去孑然独行的寥落和灵魂的孤独悉数抚平。
“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带着你到兔毛顶端去领略外面的万千星河璀璨、人类智慧绚烂，可是……灿烂和荒凉总是并肩而来，人类因无知而惶恐，因深知而寂寞。你若执意要攀上兔毛的顶端，那么便要学会承受兔毛顶端的寒冷。”
对上宋琅看不清的目光，巫师厉笃定地说：“不会的，我有你陪着。”
宋琅合上眸，没有回答他。良久，疲惫的声音才在黑夜中响起：“嗯，睡吧！”
※※
四年时间匆匆而过，她带着巫师厉到达过许多部落，为这些部落带去宝贵的医术与房屋设计，也带着他踏过蜿蜒山水，领略过数不清的人间至美风光，见证过这世间无数的古老传奇。
四年期间，她也依约将现代完善先进的数理化知识体系教与他。为一个完全没有在先进的科技氛围中，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原始人，他吸收知识的速度却让宋琅都忍不住心惊。
这样的璞，她又怎可能忍心见他被埋没局限于这个世界？
只可惜，近日来她已经偶尔能感觉到熟悉的、开始被这个世界排斥的倦闷感。
某一晚，两人在离开又一个部落后，一起静默地躺在无垠的旷野中仰头看着星辰烂漫银河浩瀚。
宋琅忽然抬手指着远方的星辰，转头对他说：“你知道吗？这些星光都是历经了千万年才到达我们的眼中呢！”
巫师厉点头：“嗯，我知道。”
虽然他已经系统地学习过光学知识，但是每一次看到头上的天幕时，心中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对这无垠飘渺的宇宙，升起一种敬畏又不可思议的震撼。
宋琅却忽然笑出声：“喂，巫师厉！你别只顾着傻傻地看星星，你倒也看看我呀，我可也是跨越了千万年时空才来到你的面前呢！”
正专注迷醉地看着星星的巫师厉一怔，霍地转过头盯住她，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宋琅的笑容渐渐变淡，缓缓地将自己的来历道出。
最后她别开脸不敢再看他，她叹息一声，轻若羽毛：“我最近，已经开始被这个世界排斥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
“呃！”
忽然一声短促的惊呼，却是巫师厉踉跄地跌在她身边。他
他死死钳制着她的肩头，惶乱的眸光却如伤鹿：“别走！我不许你走！至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宋琅心中一恸，缓缓伸手，抚上他痛苦拧紧的眉心：“抱歉，可是这一次，我没办法再带着你了。”
但眉间的褶痕，她怎么抚也抚不平。
闻言，巫师厉发出了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嘶吼，胡乱张开口，咬上她的肩膀，直至有血迹渗出也没有松口。
右肩处传来的痛感让宋琅皱起眉，眼中露出的痛色，却不是因为身上的痛楚。她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无声安慰。
巫师厉渐渐松开口，将头埋在她的颈脖间，顿时裸·露的肌肤染上一片湿凉。
这种湿凉微冷，从她的肩头，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口。宋琅微微仰头，看着头顶天幕上的漫天星辰，眼中也染上空茫。
※※
接下来的日子，巫师厉似乎彻底抛弃了自己的一切羞涩，每天晚上一定要牢牢抓住她的手才能勉强入睡，可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一直不安地皱着眉，不曾安宁。
终于，宋琅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扯过眼下阴影浓重的巫师厉，狠声问：“是不是如果能有一丝以后相见的希望，你都不会再摆出这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巫师厉失魂空洞的双眼顿时亮起，怔怔看着她。
宋琅扶着额头，无奈地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讲过的，数学里的傅里叶变换？”
巫师厉缓慢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说过，傅里叶分析是一种可以彻底颠覆一个人世界观的思维模式。”
宋琅默了默，说：“是呀，它是一种颠覆性的存在，因为我们从诞生之初，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就是以时间贯穿的，因此我们一直认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停改变……”
“但是，傅里叶变换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观察世界的方法，也就是频域，而不再是时间。以往从时间上看来日新月异、变化无常的世界，一旦换了一种观察方法，却是永恒不变的。”
“也就是说，我们眼中落叶纷飞、瞬息万变的世界，或许，也只是这个世界规则里一份早已谱好的乐章罢了。”
巫师厉眼中的光芒渐渐亮起，颤声问：“你的意思是，你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或许也是有规律可循的？”
宋琅点头，勉强笑了笑说：“没错，所以我才每到一个世界，都要去天南海北走一走，不仅是为了我的冒险梦想，也是为了能够好好地观察了解这个世界。”
“只是……”宋琅神色黯淡了几分：“我到现在也没看出半点端倪。如果以后，我在经历了足够多的世界，还不曾忘记初心的话，或许能发现这其中的规律也说不定。”
“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丝渺茫到几乎看不见的希望。我曾经待过的星际时代，科技发达到连空间都能征服，创造出异次元空间，但是在时间这个神秘的领域上，却依然寸步难进。”
巫师厉眼中光芒渐黯，却没有再露出之前于世无眷无恋的神色：“至少，还不算是彻底的无望，是吗？”
他眸光紧紧攫住她的，执着地要她的承诺：“反正你要答应我，如果以后，你真的能找出其中的规律所在，一定要再回来找我！否则，否则……”他想说一些威胁她的狠话，但在她温雅的目光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剩无声的哽咽。
宋琅伸手轻轻抱住他，一触即放，声音轻渺：“……好。”
“还是不行！”
巫师厉忽然推开她，说：“你以后还会经历许许多多的世界，见识许许多多的人，若是到那时，你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宋琅一怔，正想好笑地反驳，他却已经拉起自己的颈项上的绳子，扯出一条兽骨项链，项链中心是一块兽骨，两旁各缀着一根兽牙。
他不容抗拒地将项链扣上她的脖子，执拗地吩咐着：“你还要答应我，不管你未来的生命多漫长，不管你以后去到哪个世界，都不能将这项链摘下来。”
宋琅举起颈项上的项链，中间的兽骨刻着一个字——厉。
“好，我答应你。”
看到巫师厉神色一松后，她忍不住低声嘟喃一句：“怎么大家都这么喜欢送兽骨项链？”
巫师厉瞬间眯眼看她：“你说，还有谁给你送过兽骨项链？”
“就是翎呀，你还记得他吧？当初他在祈祷日时，也给我送过一条。”
宋琅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疑惑问：“难道兽骨项链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并没有。”
巫师厉冷声说，然后又憋屈地加一句：“反正你不许戴他送的。”
宋琅赧然蹭了蹭鼻尖，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在他恶狠狠的目光下，只好应承下来。
晚上，巫师厉依然执拗地扯过她的手，紧紧抱在怀中，宋琅看了一眼自己这些日被紧抓到发红的手，无奈地笑了笑，还是随他去了。
半梦半醒只间，倏地，宋琅的呼吸一窒。
心脏一阵熟悉的抽痛，将她从深眠中陡然惊醒。她流着冷汗，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尚未天明还是她眼前发黑。
她发狠咬住自己的下唇，拼命用指甲抠入掌心，不让自己立即昏睡过去。因为她知道，一旦失去意识，就是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动轻柔，将身旁的巫师厉轻轻摇醒：“巫师厉，你醒醒。”
临走前，她希望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不是痛苦的模样。
“……怎么了？”
身子微颤地强抑着痛楚、眼前漆黑不见一物的宋琅，在听到巫师厉模糊醒来的声音后，一下紧紧抱住他，身下的身体微僵，她却顾不上许多，将头低埋在了他的脖颈间。
“对不起，我要、要走了，你要照顾、照顾好自己。”
断断续续的话近乎是从她齿间挤出，然后她再也无法抵抗这种痛楚，意识昏沉而散。
最后模糊的意识，是巫师厉慌乱又凶狠地紧抓住她的身体，悲恸嘶吼：“阿琅，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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